“娘?！苯Ｑ阌挚戳丝撮T上掛的兩幅木刻的對聯(lián)，眼里泛起了淚。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
那是云騰唯一留在家里的痕跡，是當(dāng)年他夫人剛生下云承元的時候，他連夜趕回來，翻了他夫人的詩書找出來抄寫下的一句詩。他那夫人不喜歡他的字跡，像剛學(xué)字的人一樣，沒有任何風(fēng)格，卻被云老太太當(dāng)做寶一樣找人雕了出來掛在門上。
這些都是老太太和江停雁閑聊的時候云夢聽著拼湊出來的，她自小聰慧，除了她沒見過面的父親和哥哥，沒人不喜歡她。
她眼睛是圓圓的杏眼，像她母親江停雁，又帶了點她父親細(xì)長眼的長，眼角微微上翹。眉毛卻一點都不像江停雁，凌厲中帶著英氣，與她父親如出一轍。
鼻子微翹，嘴唇很薄，都說嘴唇薄的人最是寡情，云夢還太小叫人看不出來。
云夢放下手里的糕點，爬坐到江停雁的腿上靠著她。
“至少你還有個貼心的女兒，比我好，有個兒子卻只想著那下賤的娼婦！”老太太說著，氣更不順，身邊的丫鬟忙輕輕替她拍著背。
“娘，這些事，怎么當(dāng)著夢兒亂說?！苯Ｑ阄孀≡茐舻亩洌齾s不知道云夢自來耳聰目明，捂著她也能聽見。
云夢不想被抱進(jìn)房間又聽不見母親與祖母說閑話，乖乖讓江停雁捂著耳朵，又把本來睜得圓咕咕的眼睛閉上。
“她做了什么我全曉得，偏偏我那個傻兒子，不讓人說，還把…算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能活幾天是幾天吧?！?p> 老太太年輕的時候沒過過什么好日子，到了年紀(jì)享了富貴，卻還是治不好年輕的時候落下的病根，年紀(jì)越大身體越不好。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讓人去找太醫(yī)來。”
“不用了，之前田太醫(yī)不都說了嗎，老人家，每一天都是偷來的。你和夢兒這段時間搬到我這里來吧，現(xiàn)在熱，她還小別用太多的冰?！?p> 還沒等江停雁答應(yīng)她，老太太又睡了過去，云夢擔(dān)心地看著江停雁。
“沒事，祖母只是睡著了，一會兒娘替你把小被子拿過來，晚上就在祖母這兒睡。好嗎？”
“好?！?p> 早上天還沒亮，云夢模模糊糊聽著外間有人在說話。
“你怎么這么早過來了？夢兒還沒醒呢，明天還是睡你那里吧，我這老婆子起來得早，有時候怕嚇著她?！笔亲婺傅穆曇簦茐舴畔滦膩?，翻了個身繼續(xù)睡。
“她平日可不就是這個時間醒，想來是娘這里涼快，她不愿起來?！苯Ｑ爿p聲道，又服侍老太太漱口。
“小孩兒，就是要睡多一點，長得快。停雁啊，我活不了多久啦，你再怎么樣，我死之前你也得生個兒子，不然我死了你們怎么辦？夢兒沒個親兄弟，容易讓人欺負(fù)?！?p> 江停雁手抖了一下，繼續(xù)輕聲道：“娘，我倒是想。云騰他好幾年不回來，承云從姐姐過世起他就帶在身邊怕我對他不好，他心里想來還是念著姐姐，不然…也不會夢兒出生都不回來?！?p> “是我害了你，還不如讓你改嫁了去?！?p> “改什么嫁啊，如今我怎么說也是個將軍夫人，比旁人強多了。云騰在外人面前也給了我體面，至少沒納小在身邊，要不是娘您當(dāng)年救了我，我早餓死了?！?p> “唉，一會兒就讓人遞了牌子進(jìn)宮去，明兒一早我去求求皇后娘娘，怎么也讓你們聚一聚?！?p> 江停雁六年不見丈夫，說不想那肯定是假的，可是新婚之夜起云騰就沒給過她好臉色，她也有一些害怕。想想女兒的小臉，還是咬咬牙羞澀道：“那就多謝娘了?！?p> “這就對了，你只管大大方方的，那女人的做派我也告訴過你，你也學(xué)著點。那女人雖然不是什么好東西，自己家男人也是沒什么的。”
在江停雁眼里，云夢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她自己是個苦出生就不想云夢太受苦，家里的先生雖然請了好幾個，卻并不逼著她去學(xué)。得空了還時不時三人出去踏春，云家的先生們也樂得輕松，拿著錢只管讓她自己開心，學(xué)沒學(xué)進(jìn)去是不管的。
結(jié)果第二天晚上老太太回來就給江停雁帶來了好消息，皇后娘娘請了旨意，允了江停雁帶著云夢去云騰呆的沙瑾城。對先生們來說就是噩耗了，他們有家有室的，不可能跟著去，再找個這么輕松錢多的事可就難了。
“按著禮法，將士在外是不能帶著家屬的，皇后娘娘仁慈，想著你們兩口子七年沒見了，三公主又幫著求情說夢兒連父親的面都沒見過很是可憐。明天就開始收拾東西，中秋過了就趕路。”
江停雁也有些高興，忙著去指揮下人收拾東西，又指了些信得過的跟在身邊。
云夢心里有些不開心，她從來沒見過云騰又從小見多了母親的眼淚，父親對她來說比家里的丫鬟婆子還陌生。三公主比她大了五歲，卻最喜歡她，每次她跟著祖母進(jìn)宮總能在她那里討到桂花糕好吃，逢年過節(jié)還從宮里給她帶些小玩意兒，也不知道多少日子見不著她了。
“怎么了？要見著你父親了還不開心。”見云夢噘著嘴，老太太摟著她問道。
“父親會做桂花糕嗎？”
老太太笑出了眼淚，“你父親自然不會，我讓下人帶著你路上吃，到了地方，再讓人做就是了。”她把丫鬟們揮退，從貼身的衣服里拿出一塊玉佩說道：“這是那…這是好東西，祖母給你了，你悄悄的連你母親都不要告訴?！?p> 玉佩還帶著老太太的體溫，是個很簡單的滿月形狀，云夢依著她把玉佩掛在脖子上藏好后趴在老太太膝蓋上。
“我的夢兒啊，我的乖孫女兒，也不知道奶奶死前還能不能見著你了。要是奶奶死了，晚上就給你托夢，你可別怕?！?p> 云夢點點頭：“我不怕?！?p> “不怕就好不怕就好。”
老太太想摸摸她的臉，又怕手上的繭子傷著了她，摸摸她的頭發(fā)望著籬笆墻旁邊的桂花樹眼里蓄滿了淚水。
“娘，您要舍不得我們，干脆不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