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風(fēng)雨過后
夜幕降臨，城中燃起萬家燈火。
黑羽衛(wèi)在城中開道，驅(qū)散來往人群。
馬車飛馳穿過東京的繁華盛世，沿途百姓盡皆避讓，看著那個渾身是血的京都太歲，沒人敢在此時出聲。
武侯府外，燈火通明。
寒兒帶著醫(yī)女急匆匆出門，還沒走出多遠(yuǎn)，馬車便比傳訊之人稍晚一步抵達(dá)。
曹華跳下馬車，抱著生機(jī)漸無的女子沖向府里。
陳靖柳手中拿著簪子，從清晨等到華燈初上，正想上前打招呼，抬眼見到這一幕，也是愣在當(dāng)場。
自幼是官家小姐，那里見過這般血腥的場景，陳靖柳臉色頓時白了幾分。眼見要擦肩而過，她回過神來，連忙開口：“曹公子..”
“沒空沒空..”
曹華急成熱鍋上的螞蟻，那有心思與人打招呼，快步跑進(jìn)了武安侯府邸。
陳靖柳抿了抿嘴，手伸在空中，卻又放了下來，只能坐在門口的臺階上，繼續(xù)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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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侯府，曹華的睡房內(nèi)，玉堂綠珠端著水盆，焦急的來回穿行。
燈火搖曳，藥味與血腥味并存，謝怡君面白如紙，嘴唇已經(jīng)沒有了血色，失血過多早已昏迷不醒。衣裙剪開，鎖骨上方、肩頭兩只羽箭貫穿，里面的軟甲沒有半點(diǎn)作用，只有一個占滿鮮血的玉墜吊墜掛在胸前，上面刻著‘篤行’二字。
四個宮里趕來的醫(yī)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抬頭都是小心翼翼。
曹華不會醫(yī)術(shù)，在屋里焦急渡步，見狀連忙擺手：“你們別怕...算了，我出去。”
他站屋里，所有人都得如履薄冰，只能出去關(guān)上房門，在廊道上來回渡步。
寒兒走到他身邊，不解道：“公子，既然已經(jīng)抓住謝怡君...”
“噓！”
曹華伸出手指放在唇邊，看了寒兒一眼：“這是我從外面搶回來的良家婦女，明白嗎？”
寒兒一顫，已經(jīng)很久沒看過這雙鷹隼般的眸子，連忙點(diǎn)頭：“寒兒知道了，義父那邊...”
“包括義父！”
曹華表情認(rèn)真，將手放在寒兒的肩膀上：“盯著今天回來的三百黑羽衛(wèi)，誰敢亂說，誰敢亂信，都給我抓去地牢關(guān)著，我自己來收拾?！?p> 寒兒臉色微白，身體微微發(fā)抖，仍是抬頭看了公子一眼，與那雙從不敢正視的雙眼對視，帶著深深疑惑。二人都是薛九全一手培養(yǎng)，薛九全是父親，是天，不能違逆的天，哪怕是讓她去殺皇帝也不會有絲毫遲疑，可她從未想過公子和義父出現(xiàn)分歧的那一天。
曹華沉默片刻，終是勾起嘴角：“我信你！”
“我..諾!”
寒兒緊咬下唇，遲疑少許，彎膝便要跪下，卻被曹華扶了起來。
曹華坐在廊道上，擺了擺手：“下去吧！給我取一壺酒一點(diǎn)吃的，有些餓了?！?p> 近兩天滴水未進(jìn)，確實(shí)餓了。沒有食欲，但身體不吃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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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屋內(nèi)燈火搖曳，在窗紙上留下來往的剪影。
偶爾丫鬟端著溫水進(jìn)入屋里，又端出來一盆血水。
他坐在廊道上，一口糕點(diǎn)一口烈酒，愣愣望著那扇窗戶。
時至此刻，才明白真的來到這個世界，屬于這里，不是游戲人間，不是黃粱一夢，是真真實(shí)實(shí)的活在這個世道。
在來的那天起就已經(jīng)是京都太歲，所作所為一言一行，都會產(chǎn)生影響，牽扯到很多人。
曹華坐在廊道中，一直再思考，這到底是個什么地方，要干些什么。
抗遼滅金？興國安邦？還是那富甲天下？
問題太大，暫時想不通。
那就先管好身邊的人。
“查，誰放的暗箭，掘地三尺也要揪出來?！?p> 曹華坐在廊道中，揮了揮手。
“諾！”
跪在庭院內(nèi)外的三百黑羽衛(wèi)，齊齊見禮后，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曾經(jīng)結(jié)仇無數(shù)，朝臣、藩王、江湖人、平民、反賊，甚至同為閹黨的李彥都有可能?，F(xiàn)在唯一不會對他有殺心的，竟然是金殿上的那個天子。
四面皆敵?。?p> ------
夜很漫長。
從燈火璀璨，到寂寂無聲，再到遠(yuǎn)處傳來雞啼。
忙碌一夜的醫(yī)女，渾身血污從房間離出來，躬身道：“稟都督，此女體魄強(qiáng)健異與常人，未傷及要害性命無憂，但傷勢過重短時間沒法醒來。”
曹華松了口氣：“辛苦，來人，賞錢千貫，送幾位姑娘回宮?！?p> 醫(yī)女連忙跪下：“奴婢愧不敢當(dāng)?！?p> 曹華沒有回應(yīng)，起身往書房走去。
兩天沒合眼，確實(shí)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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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剛剛走到書房，寒兒便小跑了過來：“陳姑娘在外面等了一天一夜，公子若是不見，我與她知會一聲?！?p> 他頓住腳步微微蹙眉，疲憊不堪已經(jīng)有點(diǎn)反應(yīng)遲鈍：“讓她...算了，說不定有急事，讓她進(jìn)來吧?！?p> “諾?！?p> 稍許。
陳靖柳拿著小木盒走進(jìn)空蕩蕩的書房，見曹華坐在太師椅上撐著額頭昏昏欲睡，身上也是血跡斑斑，一時間到不好開口。
曹華坐直身體，輕聲道：“無妨，說吧?！?p> 帶著些許書卷氣的女子，拿著簪盒猶豫稍許，還是說到：“我在萬寶樓買了根玉簪，事先不知曉是你開的，拿去退他們不愿收，所以...所以..”
這幾天，她從巷子幾個婦人口中聽說了萬寶樓簪子價值千兩的事情，這可把她給嚇到了。一千兩不是小數(shù)目，她爹一生清廉不收半文賄賂，若是她莫名收了個大禮，豈不是壞了他爹一輩子攢下來的名聲。
未曾多想，便急匆匆跑去萬寶樓退貨，結(jié)果把那幾個店伙計(jì)嚇得跪下，說什么‘小姐，您就別為難小的，我還想多活幾天..’，一番旁敲側(cè)擊打聽，才曉得這萬寶樓是曹太歲開的，簪子也是曹華‘授意’送給她，本來分文不取。
陳靖柳自幼聰慧，又被曹華軟磨硬上糾纏許久，豈會不明白曹華的‘意思’?？伤龢O為注重名節(jié)禮法，孝期未滿當(dāng)斷絕娛樂嫁娶，這簪子就算是喜歡到心窩子里也是萬萬不敢收，所以跑過來退貨。
曹華現(xiàn)在疲憊不堪，沒心情理會一根簪子，也沒有小心眼要回去的意思，便擺手道：“送你了。”
“?。?！”
陳靖柳錯愕，雖然‘心知肚明’，但聽曹華親口說出來還是讓她有些發(fā)懵：莫非曹華真的對我...不行不行...
她臉色變了好幾次，握著木盒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心思百轉(zhuǎn)，卻仍是開口：“我不能要，我...”
“陳姑娘！”
曹華抬起眼簾，是真的有些不耐煩：“本公子兩天沒睡覺，要不咱們?nèi)ゴ采下模俊?p> 這話果然比什么多管用，陳靖柳臉色頓時漲紅，眸子里帶著些許不可思議，漸漸又升起惱火與羞憤：這惡人，豈能如此直白，當(dāng)我是風(fēng)塵女子不成，真是...
“呸！下流..”
陳靖柳氣的渾身直顫，銀牙緊咬舉起木盒想要砸過去，可終究價值千兩，萬一砸壞了曹賊讓她賠，賠不起就肉償，她還不得被逼死。
于是陳靖柳舉著木盒恨恨望著曹華，猶豫許久還是扭頭便走，不忘小聲嘀咕一句：“你不要再纏著我，我們..不可能的...”
“切...”
曹華捂著額頭，靠在僅剩的太師椅上，腦子里混亂不堪，還沒來得及回憶今天的事情，便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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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大的武安侯府中，總共也沒幾個人。
亭臺廊道彎彎繞繞，陳靖柳獨(dú)自往府外行去，來了幾次，倒是熟門熟路不用丫鬟帶路了。手里握著簪盒，她滿臉為難。雖然被輕薄了幾次，但救了她爹的命也是真，她惱怒是有，憎惡卻又不至于，幾次下來反而有些習(xí)慣了：或許曹賊本就是這樣的人，刀子嘴豆腐心，光說不練假把式，只要不對我用強(qiáng)，便當(dāng)做沒聽見好了...
簪子畢竟貴重，陳靖柳不敢收不能收，想要隨便找個地方放著又怕丟了，交給府中丫鬟更不放心，便想交給府上管事代為轉(zhuǎn)交給曹華。
寒兒已經(jīng)去了典魁司，她在府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總算在前宅找到了個管事打扮的人，掛著武安侯府的腰牌，看樣子是管家。
她急忙跑過去，本想開口打個招呼，哪想到那人聽到腳步聲回頭，露出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啊--”
“哎喲喂..”
陳靖柳的錯愕驚叫，和劉四爺?shù)恼\惶誠恐。
上次在青蓮巷附近被潑皮堵住，陳靖柳記不住所有人，這個帶頭威脅她的可是記的清清楚楚。
他怎么會在侯府，還掛著武安侯府的腰牌？
邏輯實(shí)在太簡單，陳靖柳要是反應(yīng)不過來才奇怪：人果然是曹華安排的，故意演一場英雄救美的把戲...
陳靖柳早有懷疑，現(xiàn)在人證物證俱在，頓時又氣又惱：這個曹華，果然軟硬兼施無所不用其極，這種下三濫的把戲都能想出來。若我是尋常心智不堅(jiān)的女子，怕早就被吃的啥都不剩...
陳靖柳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望著劉四爺眼神不善。
劉四爺手足無措，大早上跑過來匯報(bào)工作，迎面就撞上陳小姐從曹公后宅出來，這可怎么般。女子臉皮薄，常言看破不說破，未婚女子跑到男子家中過夜，被人撞破當(dāng)即跳井投河都有可能。
不過眼前的陳小姐好像沒有投河的意思，那個眼神似乎是要吃人。
劉四爺心中一沉暗道不妙，完了完了，果然惹毛了正主，這要是記恨上，他剛剛起飛的人生就要被割斷第三條腿。
情急之下，劉四爺心思急轉(zhuǎn)，裝做不認(rèn)識疑惑道：“姑娘是？”
“滾！”
陳靖柳咬牙切齒。
劉四爺二話不說提著袍子扭頭就跑，只是剛跑出幾步，便聽到后方傳來：
“等等！”
劉四爺身體一僵，轉(zhuǎn)過頭訕笑道：“姑娘，有何吩咐？”
陳靖柳臉色微沉，躊躇良久，還是招了招手：“問你些事情?！?p> 劉四爺誠惶誠恐：這是要把我當(dāng)親信啦！
他連忙小跑的跟前躬身道：“但說無妨，小的有問必答。”
“你家公子，為什么要開一家首飾鋪?zhàn)?？?p> 陳靖柳現(xiàn)在想不通的就是這個問題，正常人最高的追求無非‘封侯拜相’，曹華已經(jīng)是天子親封的武安侯，地位超然于世，她可不相信開個小鋪?zhàn)邮菫榱藪赍X。
劉四爺自然也搞不清曹華為什么要吃力不討好開鋪?zhàn)?，堂堂‘京都太歲’，只要想掙銀子，勾勾手指都有大把豪紳上門巴結(jié)，但曹公‘心思難測’，他也不敢問。
面對陳靖柳的問題，劉四爺只能道：“曹公深謀遠(yuǎn)慮，在楊樓街布下一顆暗棋，必然經(jīng)過反復(fù)推演，其意義之深所謀之大，小的才疏學(xué)淺實(shí)在琢磨不透。”
好歹聽了不少年評書，這點(diǎn)官腔劉四爺還是會的。
陳靜柳臉色鄭重了幾分，想起曹華‘城府極深，算無遺策’的名聲，她也覺得其中必然有一番大謀化，可能與爹爹說的‘挽大廈與將傾’有關(guān)。
念及此處，她不敢在細(xì)問，轉(zhuǎn)而皺眉道：“你家公子，今天帶回來的那個女人是誰？”
從未見過血腥，陳靖柳曹華抱著的女子傷勢很重，心中難免奇怪，還有些不該有的莫名心思...
劉四爺剛剛過來，聞言不禁茫然：“那個女人？”
陳靖柳翻過手上的小木盒，指著上面女子側(cè)顏頭像：“就是這位?！敝皇求@鴻一瞥，她覺得那女子的側(cè)臉有點(diǎn)眼熟，坐在臺階上胡思亂想之時，忽然發(fā)現(xiàn)木盒上刻著的側(cè)臉，正是那受傷女子的。
準(zhǔn)確來說，是謝怡君坐在小屋里查看典魁司輿圖的側(cè)臉，曹華被綁在床上眼巴巴瞅了半晚上，想不記住都難，順手就侵犯了肖像權(quán)。
劉四爺聞言一驚，原來曹公還藏著個大房，這是要爭寵吃醋啊。他那里敢回答這種送命題，連忙訕笑道：“曹公交友甚廣，我只是個小管事，不清楚?！?p> 在曹公手底下做事，得長眼色！
陳靖柳皺了皺眉，倒也不好再多問，自顧自走出府門，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出處還沒問?？涩F(xiàn)在又不敢進(jìn)去找曹華，本就拒絕了人家，若惱羞成怒對她動粗，豈不是自討苦吃。
念及此處，陳靖柳也只好帶著稍許不解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