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氣很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沈明離和阿娘一直住的林子里的大霧啊，都被曬的不見了。
明離被余珍姑姑拽住，她用熱水沾濕帕子給她擦去眼睛四周的藥汁。
“姑姑好了沒，差不多就行了，你快放開我?！庇嗾涔霉脙赏葘⑸蛎麟x箍住，小明離用盡了全力也沒能推開，只能可憐兮兮的看著她，哀求道，“姑姑快點，不然迦南措就不等我了，我還要和他一起去抓兔子呢。”
姑姑依舊還是很輕柔的擦著小明離的臉，一手扶住她的肩膀，用商量的口氣說，“明離，咱們不去抓兔子好嗎？留在木屋，幫阿娘算算賬。”
小明離一聽急了，眼淚頓時就要流出來，連說話聲也帶了哭腔，“我不要，別的男孩子都在外面抓兔子，阿離也想去。”
“誒，男孩子是不輕易流淚的啊，好了好了，不哭了?！惫霉檬萌ニ樕系臏I水，揉了揉她的頭發(fā)?！澳憧矗饶洗脒€在等著你呢?！?p> 小明離沖著木屋外面看去，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靠在樹上，雙手環(huán)抱，嘴巴里還嚼著一根草。見她看向他，還皺著眉頭微微抬了抬下巴。果然，迦南措已經等急了。
小明離立馬就止住哽咽，對著余珍姑姑扯開一個大大的笑臉?！肮霉媚愕戎?，阿離給你抓最大的兔子來?！?p> 余珍姑姑放開手，替她整了整衣裳，“小心點，別磕著碰著。”
“不會的，我是去抓最大的兔子的，是最大的?！毙∶麟x像是離弦的箭飛出余珍姑姑的鉗制，稚嫩的童音在遠處傳到木屋。
余珍姑姑走到另一間木屋，是族里人用來存放藥草的屋子。她重復剛剛替沈明離涂藥的動作，給端坐在椅子上的云嵐也做了一遍，直到將云嵐眼睛用黑布條蒙住的最后一步，終于忍不住開口，“姐姐，這個藥真的對人沒有傷害嗎？阿離還小，我怕。。?！?p> 不像五年前那樣嫵媚動人，現在的云嵐族長多了為人父母的溫柔，還有飽受瑣事煩惱的憂郁。她的樣貌還是好看，朱紅的薄唇先是笑了，嘴角下的那個淺淺的梨渦若隱若現，“我還有別的辦法嗎？這藥有毒還能醫(yī)治，若是將阿離的一生也被綁在這里，那可真的生不如死?！?p> 五年前，她和沈暮江相約等赭綏回鶻打完仗，鎮(zhèn)守邊疆的沈老爺回京，到時候也培養(yǎng)了下一任族長，她可以正式嫁給沈暮江。卻在開完族會后第二天被人下藥，稀里糊涂和沈暮江先同房了。三個月后發(fā)現自己懷孕，她決定把孩子生下來，沈暮江也如此認為。
余珍精通草藥，很快在素荷特使木屋發(fā)現了同一種藥。素荷說是為了讓生米煮成熟飯，沈暮江和族長的事徹底定下來而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本族著想。誰信她會這么好心，族里人都是不信的，終于在一天晚上，醉酒的素荷和特使們胡言亂語。
“這一胎若是個女兒我們就把她帶走，帶走她女兒還怕云嵐遠走高飛，我不信那假好人族長能這么狠心?！彼睾捎镁莆探o自己倒了一杯。
另一個特使說，“那要是生的兒子呢？”
素荷一仰頭將那杯酒灌了下去，臉上浮現一個陰險的笑，咬牙切齒道，“那就更要讓云嵐留在仙人族，她走了誰來守護我們。”
“她不是說培養(yǎng)個繼承人再走，我們這樣，，，這樣會不會太毒了?！蹦莻€特使有些猶豫。
“我們都給她下藥了，你還指望她能夠把所有技能傳給族人，指不定藏私呢？”素荷將酒杯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你敢拿全族人性命冒險？你看看她選那涉部族的石玲臭丫頭就該明白，她哪是真心想教咱們。”
“不，，，不敢。”那個特使畏縮著撇去全族人性命的高帽，有些后悔自己開口。想到石玲那丫頭，對云嵐族長的一點點不忍也破碎了。
石鈴是涉部，由流民組成的那部被稱為涉部。素荷這些特使很看不起流民，云嵐將畢生所學授予石玲，這狠狠引燃了這些女人的怒氣。
若說石玲是天才，能在三五年內學會或許怒火還不會這么大，可是大家都知道石玲學起東西那叫一個慢，這更讓特使覺得云嵐根本不想好好教?？烧l知道，石玲一旦記住，那些話就終身不忘。只有云嵐發(fā)現了她，并且欽定了她做繼承人。
“再說了，誰能有她本人在族里有保障，論戰(zhàn)力我不得不佩服我們的好族長，她可是無人能及。”素荷拉長了聲調，陰陽怪氣的夸贊。
躲在外面的余珍聽了清楚，氣氛這些女人的自私，也心疼云嵐姐姐是保護這樣的一群狼心狗肺的人。手里攥緊了衣服，下唇也被咬出了血，她將一切告訴了云嵐。
“赭綏和回鶻的戰(zhàn)事還沒結束，我就不提離開的事，以防她們?yōu)榱怂^的保命做出更極端的事。但是三個月后孩子出世，不管是男是女，我都不能讓他留在這個族里。我求你幫我，余珍，幫幫我?！鄙蚰航敃r被東澤國召回不在滇南。云嵐挺著肚子想要下跪，那是一個母親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放棄了尊嚴的卑微。
余珍在云嵐臨盆那天，在衛(wèi)戍城偷來了一個男嬰，在族人和眾特使面前頂替了云嵐生下的女嬰。剛出生三天的小男孩睜開了眼睛，看著面前形形色色的人臉。
素荷神色自若，甚至還夸小嬰兒的眼睛好看，不亞于他娘的琥珀瞳呢。
余珍又把偷來的男嬰放回去，悄悄給了些銀子做賠償。原以為只要萬般日后小心，沈明離就可以脫離這個地獄般的仙人族。
三日后，沈明離睜開一雙水汪汪的琥珀色大眼睛流光溢彩，很漂亮。只是她的娘一看就流出了淚，慌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還是余珍找來了藥草，說能試試可否將瞳色染黑，只是不知道藥性如何，云嵐實在是害怕那些喪盡天良的特使還能干成什么事，實在是不能想象若是明離被帶走不在她身邊該怎么辦。心一橫陪著女兒用藥到今天。
小明離和迦南措一同走在林子里，迦南措走在前面折斷擋路的小樹枝，又用腳試探前面的路以防有蛇蟲。
“你怎么又要涂藥，眼睛到底怎么了？”迦南措看著我的眼睛問道。
他覺得沈明離的眼睛很精致，是五歲孩童里大眼睛最漂亮的那個，只是瞳色是如墨的漆黑，顯得有些死氣沉沉，沒有什么神采，冷不丁瞧別人，總讓人覺得不舒服，所以族里她就只有他一個伙伴。
小明離扯松前襟，這三月的太陽曬的人也要出汗。迦南措看見白生生的脖子露出來一小節(jié)，竟然咽了咽口水，那么白那么嫩的脖子還帶著柔軟的絨毛，就像雨后樹干上長的白蘑菇，讓人一看就很有食欲。
“不知道啊，我覺得我的眼睛沒問題啊，我甚至能看見那個山頭的樹呢。”小明離歪頭思索，“我也很好奇啊，難道姑姑的藥能讓人看的更清楚？”
迦南措終于收回了目光，臉頰可疑的有些泛紅，好在是小麥色的皮膚不甚明顯。
“這么好的藥我下次也想試試?！?p> “好啊，不過我有個條件?！毙∶麟x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嘴角勾起，兩個眼睛彎彎?！斑@次我們一定要抓到最大的兔子給余珍姑姑，迦南措，你要幫我?！?p> “說的好像你哪次不要我?guī)退频?，”迦南措一仰頭，尋了一顆合適的大樹下蹲下，“上來吧，能不能抓大最大的就憑你能不能找到它了?！?p> 小明離踩上迦南措的肩膀，迦南措慢慢站起來，她就著力爬上了樹椏。
“東南，三十步有一個?！苯裉焯鞖夂?，沒有瘴氣，沈明離能看的更遠更清楚。迦南措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過去，但是沒有什么兔子。
“你是不是看錯了，這里沒有什么兔子啊?！卞饶洗胍荒槕岩?，但還是低著頭仔細找尋兔子的身影。
“在樹上，是只松鼠啊，迦南措，我要這個松鼠，你可以抓住它嗎?！鄙蛎麟x在樹丫上大聲回應。
迦南措這次沒說話，爬上樹，將那慌不擇路的松鼠一下掐住脖子。
小明離高興的拍了拍手，準備再搜尋下一個的時候卻看見，南面的汶江上來了很多船，船上似乎有好多人，手里明晃晃的拿著很大的東西，她知道，那是娘跟我講過的武器，叫刀，遇到一定不能正面扛。
最前面的一艘很大很高的船頭站了一個人，那個人的臉她從沒見過，別人老是說她看別人的時候讓他們很不舒服，但是今天她好像明白了，那個人的臉，她一看也覺得很不舒服。
沒過多久小明離就知道，那張臉將是她一輩子的噩夢，是她每一次午夜夢回的深深陰霾。
那是她最想忘卻忘不掉的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