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像是被抽了真空,讓人喘不過氣來。路邊大樹上耷拉著的樹葉,紋絲不動。聒噪的知了被人點了穴一般,始終在一個頻率上鳴叫——分不清究竟是蟬鳴還是耳鳴。
八月的紫荊花市就是這樣異常悶熱和難熬。
曾經(jīng)有人做過一個名為全國最不宜居的城市統(tǒng)計,紫荊花市位居前三,但即便如此,還是外面的人想進來,里面的人不愿意出去。原因很簡單,在這處處艱難的當下社會,這里,有大把的機會。
每個人都知道,渡過這種要命的天氣,最好的辦法就是老老實實地待在室內(nèi),吹著空調(diào)喝著冷飲,什么都不要做。不過,這僅僅只是個美好的愿景。
路上,人們時不時地抬頭,看著正一點點往下壓的烏云,咒罵著這已經(jīng)數(shù)十天沒有下雨也沒有見過陽光的鬼天氣。罵完,該干什么還要干什么,生活永遠都是重于一切的。
因為陰霾,本應(yīng)還明亮的天色早早地暗了下來。
丁志娟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電子表,快七點了。這塊表是她幾年前第一個月打工賺錢買的,雖然并不貴重,但她卻分外珍惜。
她皺了皺眉頭,把肩上正往下滑的帆布包往上背了背,大步向前。汗水浸濕了她的T恤,幸虧是深色純棉的料子,不然肯定要走光了。她走著走著,不由得小跑起來,時不時地看著手表。
天色更暗了,不知道是要下雨還是天真得黑了。
不過這對于丁志娟來說并不重要,她現(xiàn)在只有一個想法,趕緊到學(xué)校,她就要遲到了。
十分鐘后,她終于看到了學(xué)校大門,剛要過馬路,對面的紅燈亮了起來,焦急等待了數(shù)十秒的汽車憤怒地沖出停止線,嚇得她趕忙退了回來。
她又看了一眼時間,焦急地嘆了口氣。
待她來到教室門口的時候,里面已經(jīng)傳來老師的講課聲。她剛要敲門進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從背包里摸出一條白色的汗巾和一面折疊小鏡子,她對著鏡子,仔細地擦了擦臉上的汗,又翻出一個小粉盒,往臉上撲了點粉,整理了下衣服,才抬手敲門進去。
24歲的丁志娟已經(jīng)在社會上打拼五年多了。她從一個十八線的小縣城來到這里,售貨員、收銀員、服務(wù)員……她都做過,她知道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但卻沒有更好的選擇,因為她無一技傍身,無學(xué)歷文憑、也無資源背景,所以與其說是打拼,還不如說是熬了五年。經(jīng)歷了這些年的艱辛,她更深切地明白了一個道理,不學(xué)習(xí),沒有文化,她就永遠只能熬著。她辭去了大商場里化妝品銷售的工作,找了一個離學(xué)校不遠處的便利店做半天收銀員,為了就是方便夜大的學(xué)習(xí)。
大階梯教室里,丁志娟專心地聽著課,奮筆將老師說的話一一記錄在筆記本上。她不喜歡像別的同學(xué)那樣用手機錄音,因為她覺得那會讓她產(chǎn)生惰性,她要用耳朵聽,用心去記。
“咔嚓!”
“啊!”
一聲驚雷嚇得班里的一位女同學(xué)叫出了聲。正在黑板上寫字的老師轉(zhuǎn)過身來,環(huán)顧班級,沒有說話,片刻,他把老花鏡往上推了推,繼續(xù)上課。
雷聲過后,大雨滂沱。
教室里,竊竊私語漸漸多了起來。
“天氣預(yù)報不是說今天沒雨的嗎?”
“天氣預(yù)報你也信?”
丁志娟耳邊傳來旁邊同學(xué)的對話。
她不自覺地看了一眼窗外——窗戶儼然成了一面瀑布,就連平時伸手就能碰到的樹枝也完全看不到了。
她心里一沉,她也沒帶傘。
戴著花鏡的老師說下課的時候,雨還絲毫沒有要小或者要停的意思。從教學(xué)樓下來,所有人都堵在門口,焦急地祈禱這雨能來的快去得也快,但這場憋了半個月的雨,似乎并不想就這樣草草收場。
丁志娟擠在人群中,低頭又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四十分鐘后她還有一節(jié)英語網(wǎng)課,因為很貴,她考慮了很久才咬牙報的名,所以,她不能允許自己因為沒帶傘就錯過課程。她摘下手表,拿出包里的小汗巾,厚厚地包裹好,放進包里。她把裝著書和筆記本的帆布包往懷里又緊了緊,做了個深呼吸,沖進了雨里。
“喂!雨太大了!你快回來呀!”
她聽到身后有人在叫她回去,但她沒有回頭。
公交車站就在馬路對面,她眼看著21路公交車即將進站,著急的也沒注意到紅綠燈,就沖著那邊跑了過去。
一陣急促的鳴笛伴著刺眼的光,讓她愣在了原地。
她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就已經(jīng)被一輛車撞倒在了地上。帆布包被甩出去好遠,里面的東西散落一地。
車上急匆匆地下來一個人。
“你怎么過馬路不看燈!”
聽聲音是個男人,語氣里憤怒中透著緊張。
她還沒有回過神來,頭有點懵,感覺那個男人的聲音很近又很遠。
“你沒事兒吧?”
男人語氣中的憤怒已經(jīng)被緊張完全取代了。
他說著,試著伸手去拉她起來。
丁志娟這會兒三魂回來了兩魂半,她抬頭看向正拉她起身的男人。雨水順著她的頭發(fā)、額頭,流進她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層厚布,讓她看不清男人的樣子。
“我應(yīng)該沒事?!?p> “幸虧我開得不快。小姑娘,你這樣太危險了!要不我?guī)闳メt(yī)院檢查下吧?”
“對不起師傅?!彼荒腥死似饋恚?1路早已不見了蹤跡。
順著她的目光,男人看向站臺,他會意地輕輕點了點頭。
“上車吧,我送你。”
“不用了師傅,是我闖了紅燈,對不起?!彼f著,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包不見了,慌忙去找。不遠處,她的包、書、筆記本……都已經(jīng)被雨水澆透了。她焦急地剛要跑過去撿,被男人一把拉住,身邊一輛車疾馳而過。
“你怎么還是不看路??!你還要不要命了!”
“我的書!”她無暇理他,看沒有車,趕忙過去撿。
男人嘆了口氣,也跟著她一起撿。
“快上車吧!”
“不用……”沒等她說完,就被男人塞上了車。
他們兩個人都被淋透了。
男人把車開到路邊,打開車內(nèi)燈,拿出一條毛巾。
“擦擦吧?!彼衙磉f給副駕上的她。
丁志娟這時才看清男人的長相。四十左右,長相儒雅干凈。
丁志娟接過毛巾,輕輕地擦著頭發(fā)。她這時才感覺到自己濕透的衣服把車座也弄濕了,“對不起師傅,我給您添麻煩了?!?p> 男人擦完臉上的雨水,順手戴上了放在一旁的金絲眼鏡。他轉(zhuǎn)頭看向她,正對上她的眼睛。那是一雙怯生生中透著無比清澈的大眼睛,像極了一池春水。劉海上,一滴雨水滑落到她的睫毛上,讓她本能地眨了眨眼睛,他的心隨之忽然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看到男人愣愣地看著自己,丁志娟趕忙回過頭,繼續(xù)擦拭著頭發(fā),以此來緩解她的局促。
男人回過神來,感到自己剛剛的舉動有些失禮。
“要不要去醫(yī)院檢查下?”他說道。
“不用了師傅,我沒事?!?p> “幸虧雨大,我開得慢。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p> 丁志娟本想拒絕,但看了看外面依然瓢潑的大雨,無奈地點了點頭。
她端坐在副駕上,這個狹小而密閉的空間,跟一個陌生的男人在一起,讓她感到緊張。
“把安全帶記上吧?!蹦腥送蝗徽f話,讓她一驚。
看她愣著,他自然地探身想幫她系安全帶。混合著雨水的味道,他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我自己來?!彼f著慌忙接過他手里的安全帶,自己系上。
他回過身,輕輕地笑了笑,發(fā)動了車子。
一路無言。
男人打開了車載音樂,音響里傳來一首威猛樂隊的老歌《Last Christmas》。這首歌她高中的時候聽英文老師放過,那個老師說他每年圣誕的時候都會聽,剛開始是紀念他剛分手的女朋友,后來慢慢就變成了一個儀式。
“你聽過這首歌?”男人見她專心地聽,問道。
他的聲音把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她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他轉(zhuǎn)頭看她,她精致的側(cè)顏映入他的眼里——像燕子飛過棉田,留下了一陣微風(fēng)。
“師傅,您就開到前面那個路口就行了?!?p> 男人看了一眼她指的方向。那是本市一個很老的公司家屬院,后來那個公司倒閉了,員工們紛紛各謀生路,這里基本也就成為了外來打工者的落腳地。
車子停到了家屬院門口。
“謝謝師傅,今天真是給您添麻煩了?!倍≈揪暾f著就要開門下車。
“等等,我后備箱里有傘,我送你進去吧。”男人說。
“不用了,很近,我跑進去就行了。”她拿起包,打開車門,走進雨里。
男人趕忙下車,跑去后備箱拿上傘,撐開,卻看到她已經(jīng)跑遠了。
雨刷器摩擦車窗發(fā)出陣陣有節(jié)奏的聲音;雨水打在傘上,劈啪作響。
他站在原處,看著雨中她逐漸模糊的背影,出了神。
藍瓶章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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