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兩生花
云莫身旁背過身子的亦南歌緊緊的握住自己的手,指甲鉗進(jìn)肉中,流出暗紅色的鮮血。
蘇玉的話語還在繼續(xù),她嘴帶著笑,依舊說她幼時的往事:“他徐懷謙說我衣裳過多,讓我給你幾件衣裳,而那些衣裳,可是我母親熬上無數(shù)個深夜,親手給我制作的衣裳。蘇玉,眾人都說你母親端莊賢惠,可我母親,又哪里比你母親差了?”
那一孤墳,原先連個牌位都沒有,如今的那塊牌位,還是蘇玉成為姑蘇城主之后,親手安上的。
“她是京都風(fēng)云榜排名第三的才女,卻為了一人不再進(jìn)入排行榜,她身為人妻,夜夜挑燈陪伴自己的丈夫,使得她的身子越發(fā)的虛弱,她身為城主夫人,日日祈福,只為姑蘇繁華永昌,她身為正室,知曉丈夫心中有人,不曾怨恨,甚至還會因情非,另退位允許自己的丈夫接他心中的人回家。她從不嫉妒,只會獨自傷心。
她不玩心計,她死后的那杯毒酒,不過是她想保住自己的女兒的唯一法子,她不求太多,只不過是希望你們?nèi)?,能多賜我一絲憐憫,好讓我平安長大,她讓我喚你為姐姐,讓我喚你母親為母親,不過是想讓我長大后,能要你們給我尋一個好人家?!?p> 蘇玉躺在她母親的孤墳上面,黑色的羅裙粘上孤墳上的泥土,她帶著笑,用著自己的雙手緊緊的抱住這孤墳,滿眼全是回憶,回憶她心中那個溫婉的女子:“你說我母親是不是很美好,可是就這般美好的女子,卻死的這般凄涼,姑蘇城主大婚,棄妻姑蘇素秋被府丁隨意安葬了一個地方,她一生從未做個半字惡,卻偏生埋葬在了這窮兇之地。蘇晨,我問你,若你是我,你又會如何做?”
啪。
又是一巴掌,蘇晨這一巴掌又用了十成的力度,弄得蘇玉的臉頰瞬間紅了起來,而我轉(zhuǎn)過身,卻見亦南歌早已經(jīng)背對著那兩人。
“你全都知道?”
亦南歌未曾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這兩人的關(guān)系,我好像知曉了一些,我心疼蘇玉,有一段如此的往事,在本該受人呵護(hù)的年紀(jì),受了那么多的白眼,我也心疼蘇玉母親,一生無錯,卻死的這般凄涼,我亦然心疼蘇晨,不曾知曉當(dāng)初往事,卻因著這段所謂的往事,失了自己的丈夫,孩兒,甚至成了往事的犧牲品。
“蘇玉,你恨我也好,恨我母親也好,恨我父親也好??赡銥楹我獨⒘司齼海烤齼核麑δ氵@個姑姑,向來敬重有加,他愛你,勝過愛我這個親生母親,我問你,你又是怎么忍心殺死了他?”
隨著蘇晨的這一句話,蘇玉眼中的瘋狂竟又深了一些,連帶著語氣都有了些瘋狂:“你以為我想?他就那般小,那般可愛,他那般喜歡我,我心中又怎么舍得?可誰讓他徐懷謙竟把他任命于姑蘇城的少主,姑蘇城,是我外公外婆留給我的紀(jì)念,它是我姑蘇一家,千萬年的傳承,他徐懷謙憑什么讓一個毫無姑蘇血統(tǒng)的人繼承姑蘇?
八年前,徐懷謙意欲立你蘇晨為姑蘇少主,是族中長老以死相逼,才讓他放棄了這個念頭,六年前,你生下一子,他立馬召開大會,在君兒周歲之時立君兒為少主。他徐懷謙未曾盡到答應(yīng)我外祖父母之事,所以,他哪來的資格廢除我的少主之位,另立他人?
為了保留我這姑蘇少主之位,所以,君兒他必須死,我必須要殺了他,蘇晨,你懂嗎?姑蘇,是我懷念他們最后的事物,若是連姑蘇我都不能守住,我又有何顏面去見我死去的外祖父,外祖母,奶娘,母親?我姑蘇家這一輩,從不生軟弱之人?。?!”
這些苦楚,我不知蘇玉是如何撐過來的?十多年的凄苦,在這棋局中,她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她一個人走下一局又一局,她贏得了姑蘇,在眾人面前笑顏如花,可誰人又知她心底的凄涼?
贏了姑蘇,卻失了親情,只剩下一人,獨看世間繁華。
為此,我又將視線轉(zhuǎn)向了亦南歌,卻見她手執(zhí)白玉扇子,雙手卻在微微顫抖,我知道,她在心傷。
蘇玉早已經(jīng)滿臉淚水,卻見她伸出手擦了擦自己眼中的淚水,蘇玉轉(zhuǎn)過頭,對著那些舉著火把的眾人大喊道:“怎么還不殺了我?殺了我,你們兒子女兒便會回來了。”
我心下一驚,兒子女兒,那邊的牌位,竟真的是活生生的嬰兒,我心中竟只覺有些嘔吐,我不明白蘇玉為何要這么做?卻見眾人對著蘇玉一拜,依舊沒有一個人上前殺蘇玉。
我才發(fā)覺,原來蘇玉在姑蘇城中的百姓心中,竟有這般的地位,也突然明白為何亦南歌問失蹤的嬰兒時,從不深問。
姑蘇前八年,曾爆發(fā)瘟疫,是蘇玉以命相求,才讓當(dāng)今圣上給了十萬兩救濟(jì)銀子,瘟疫過深,是蘇玉通靈,折壽二十年,換來的解藥。若無蘇玉,則無姑蘇盛世,若無蘇玉,則無今日里的他們。蘇玉在姑蘇城人眼中,早已經(jīng)是神的存在。
我本以為蘇玉不會死,卻沒想到蘇玉還是倒下了,而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卻是亦南歌那帶血的白玉扇子,我也是在瞬間知曉方才是誰出的手。
這一步,原來也在蘇玉的算計之中,蘇玉,亦南歌兩人是知己,是隊友,是對手,她們何其了解對方。
因知亦南歌心性,所以蘇玉殺了一千個嬰童,唯有她死,那一千個嬰兒才得以重生。因知蘇玉心性,所以亦南歌一退再退,直到見著了那一千嬰童的牌位才下定決心出手。
她們二人,都深知對方。我不知道,親手殺去自己唯一的好友,是何等感覺,卻見亦南歌在殺完蘇玉之后,整個人都跪在了地上,淚水不停地從她眼眶流出。
蘇玉見著了胸前的鮮血,對著亦南歌不停地笑,她道:“南歌,謝謝。”
這一句話,蘇玉說的何其溫柔,溫柔的不像她。
蘇玉用著自己最后的一口氣,緊緊的抱住了亦南歌:“南歌,抱歉,臨死之前還利用了你一回?!边@一句話,蘇玉是對亦南歌說的,可她的雙眼卻是瞧向著我。
亦南歌替蘇玉擦去眼中的淚水,明明十分痛苦卻仍是一笑:“蘇明玉,你放心你的牌位我會好好給你寫的,就當(dāng)做你利用我們的酬勞?!?p> 蘇玉字明玉。
蘇玉笑的極其清脆,兩眼歡喜,有灑脫,更多的是釋然。
她這一生,活的太累了,不過所幸現(xiàn)在她終于結(jié)束了。
蘇晨,我欠你的,終于還了。
嬰兒的哭泣聲,眾人的哽咽聲,明月散發(fā)著光芒,而蘇玉卻是伸出手想抓住那一緩月光:“外祖父,外祖母,奶娘,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