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良果然不愧有妙手回春之能,趙杉讓他施了三次針,吃下他給的那包藥丸,到晚間時,胃痛就好了大半,此夜也就睡了一個安穩(wěn)的好覺。只是這一覺睡得有些過頭,次日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趙杉匆忙起來梳洗,聞得人喊馬嘶聲,出去看時,是石達開帶著幾名莊客騎馬馱著一些油鹽米肉菜蔬來到。楊秀清看似已然康復如初,與石達開攜手進屋說話去了。
過了個把時辰,趙杉被叫去議事,恰值他們正說到“天父”一節(jié)。
林鳳祥在滔滔不絕的講著“天父”神威,楊秀清只是沉默不語。而石達開微張著嘴聽著,眼神中滿是疑伢。見了趙杉進去,又把那詫異目光轉(zhuǎn)移到她身上。
趙杉倒真害怕他問起她那說不清道不明的一跪來,好在他只是干看了她會兒,沒深問什么。
石達開拿出一本邊邊角角都磨得皺皺巴巴的冊子,說是自金田村來時,馮云山讓他捎來的。上面寫的是馮云山在獄中時,與同一監(jiān)室的名叫何震川的獄友推演的歷法原稿。因擔心放在金田村不安全,就讓他帶到山上秘藏。
楊秀清把冊子隨手翻翻,給了趙杉,讓她連同那些教中機密信件放在一起。趙杉拿回去,跟之前馮云山在獄里給她的那個黑布包放到了一塊。
石達開在山上盤桓了兩日,期間,在趙杉獨自去到山前溪邊洗衣渙帳時,由林鳳祥領(lǐng)著四面觀山景,曾特意走去她近前,問了她許多其家世及其經(jīng)歷的事。
譬如,問她的所知所識是誰教的,問她因何事得罪王家,她們姐妹如何從扈二姐的船上逃生,到桂林尋找何人,怎生從悅賓樓平安脫走,又因何迷路去到貴縣六屈等等。
趙杉把手中的衣物放下,來了個有問必答,把相關(guān)的都照實說了一遍。
她知道憑著黃雨嬌的那張快嘴,這些事在拜上帝會內(nèi)部早已傳得人盡皆知,石達開也定然早就知曉了。再來當面向她問一遍,無非是因為她是跪尊“天父”的第一人吧。要不,他怎么能問的都問了,單單不提這一節(jié)呢。
但出乎趙杉意料的是,當她講起她與黃雨嬌追馬,誤入王家藏鴉片的禁地,被抓去土牢開始,直到兩人錯雇了那個耳聾老頭的馬車,誤行到貴縣六屈這種種的事情時。
石達開竟一直圓睜雙目,長眉緊蹙,五官的表情是由驚轉(zhuǎn)怒,由怒轉(zhuǎn)凄,由凄再轉(zhuǎn)怒,由怒轉(zhuǎn)駭,由駭轉(zhuǎn)憂,由憂再轉(zhuǎn)怒,似是完全投入到她的歷險中。直到趙杉說完了最后一個字,才又由怒轉(zhuǎn)笑,拊掌道:“像阿妹講的這些,江湖上哪個兄弟沒有見聞經(jīng)歷過。但竟全是趕在這一兩個月間,倒真是險而多趣?!?p> “明明是九死一生,竟被其視之為趣?!壁w杉心中不快,仰起臉來看著他,脫口問道:“趣從何來?”
石達開愕然無語,一旁的林鳳祥指著他,大笑道:“你別自恃生就一副老成相,就阿妹阿妹的亂叫。論年紀,她還比你大一歲呢?!?p> 石達開顯然是把他的話當成了趙杉忽然發(fā)問的原因,略顯尷尬的咳了一聲,走了。
趙杉暗怨林鳳祥的莽憨多嘴,憑著石達開這般與其年齡嚴重不符的老成,要是他一聲“阿姐”叫出來,自己才是真的臉上過不去呢。
當下,也只能無奈何的搖搖頭,繼續(xù)做起她的“洗衣工”。這漿洗的活計她干起來早已是得心應(yīng)手。先把衣物浸濕,再撲到平滑的石頭上,撒上皂粉。然后拿起尺長的木棒槌捶一陣,再在水里沖蕩幾下便就完了。
自穿越以來,趙杉對“古人”的諸多粗苯的日常生活用具都不甚看在眼里,唯獨覺得這洗衣棒真是個好東西。有此棒在手,不僅解決了揉搓棉麻粗布衣裳傷手的煩惱,提高了洗衣效率,更重要的是這棒子還是個發(fā)泄不良情緒的“出氣筒”,但凡心里有什么不快,一通狂捶之后,那怨煩就消散了七八分。
趙杉一連忙了三天,才把屋里的一應(yīng)東西都洗干抹凈縫補收拾妥帖了。
閑下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為自己那無處可尋的幾百篇字嘆息一回。都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可對她這個沾酒必醉,且更無滴酒可沾的人來說,能稍解近憂遠愁的也唯有筆墨文字了。
她把僅存下來的幾冊書拿出來,《詩經(jīng)》跟《唐詩》是暫時無心再讀了,放到一邊。而只把兩本道家經(jīng)典反復的念看。
《道德經(jīng)》中無為不爭的人生智慧,《莊子》中曠達閑適的處世態(tài)度,緩解了她心頭縈繞的憂慮。只是在夜里輾轉(zhuǎn)醒來的間歇,她的腦子一熱,那個被烈火包圍,跳窗而逃卻墜入深淵的夢就會猛地竄出來。
“是葬身烈火還是墜崖而亡?”在半清醒半迷幻中,她每每悚然自問,而后,便喟然而嘆:“原來,無所不知的活著比一如所知的生活要苦上十倍百倍?!本瓦@樣,在問了又嘆,嘆了又問,循環(huán)往復數(shù)遭后,才可緩緩再度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