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馮二人下山一個月后,托人捎了封短信回來,說是兩人砸了象州的甘王廟,在壩澤村開了間小私塾作掩護(hù),以傳播教義招收信徒。又說,近來雖然招攬信徒頗多,但大都是生活貧苦,不少人還要靠他們的接濟(jì)度日。兩人所帶的積蓄已然用得差不多了,只能請山上的教眾想法湊些盤纏給送去。
而這時,山上的錢糧也已是消耗殆盡,眼看就要揭不開鍋。楊秀清接了金田大戶梁家的一單押送私鹽去桂林的活計,讓蕭朝貴、李開芳等山上的一眾青壯年都充作力伕。楊秀清臨行前,湊了幾兩銀子,讓楊水嬌帶路領(lǐng)著趙杉她們到壩澤,給洪秀全他們送去,又叮囑趙杉留心看看他們傳教的成果。
因無法預(yù)料去的時日長短,趙杉就讓黃雨嬌把二人帶上山的所有衣物用品收拾好帶在身上,而后隨眾下山。到得山下,在岔路口分別,楊秀清、蕭朝貴一行上了官道,去往桂林。楊水嬌領(lǐng)著趙杉她們走小路,只走了半個時辰就到了壩澤村。
洪秀全與馮云山開的私塾就在村口打谷場的一側(cè)。但見三間茅草小屋,里面坐著十幾個扎著小辮的孩童,馮云山正在教他們讀《三字經(jīng)》。
趙杉見柴門上貼了一副對聯(lián),筆力遒勁,字勢舒展,念道:“紫荊氣魄皆靈秀,三山豪情盡相知?!?p> 馮云山聞聲出來,見是她們?nèi)齻€,就讓童子們散了學(xué),把她們請進(jìn)屋坐了。楊水嬌把銀子奉上,馮云山連聲道了謝,問了一些山上教中的情形,就把下山以來的所經(jīng)所聞對她們?nèi)嗽斦f了一遍。
原來他們下山來到壩澤的當(dāng)天,就向村里的里正租了這草屋以訓(xùn)蒙教書為名傳教。開始時,并不順利。后來二人才知道,距此五六十多里外有座香火極盛的甘王廟,當(dāng)?shù)厝硕及迅释醴钊羯衩?。洪秀全提出,要拜上帝,就必先破偶像。只有把甘王廟砸了,斷了村民們的信奉,他們們才會踴躍誠心入教,馮云山也贊同。兩人便趕去那甘王廟中,當(dāng)著一眾善男善女的面把甘王像推倒,并且痛陳朝廷的昏庸,官場的腐敗,以及官僚士紳們聯(lián)合壓榨百姓的暴行。接著,就開始宣傳拜上帝享太平的福音。有不少村民被說動,當(dāng)場就接受了他們的洗禮,入了教。
他們把入教的人都登記在冊,前前后后,已登記了二十本花名冊,收的教眾已有五六百人。兩人的積蓄用光,只能靠著所教孩童家里送些柴米油鹽接濟(jì)著度日。前天,洪秀全接到表兄李維方自貴縣傳來的書信,說是拜上帝會的聲名已經(jīng)傳到那里,請他去傳教收徒。洪秀全大喜,昨日一早,便動身去了貴縣。
見事情都辦好了,趙杉與“二嬌”告辭出來,打算原路回山去。走到山下的岔路口,楊水嬌忽然使起性子,說自己在山上呆得悶了,要去追趕送貨的兄弟們?nèi)ス鹆帧R膊还苴w杉她們愿不愿意,只管甩開步子朝大道上走了。趙杉與黃雨嬌望著她眨眼消失的背影,直氣得咬牙跺腳,卻因沒有人引路回山,無有去處安身,只能再回壩澤馮云山的私塾來。
太陽西斜,私塾已散學(xué)了,馮云山正在鎖門,見她們回來,忙問出了何事。趙杉皺著眉,把楊水嬌使性去了桂林,她與黃雨嬌無處安身的事講述給她。
馮云山聽罷,又將門拿鑰匙開了,道:“桂林距此五六百里之遙,我想他們?nèi)逄熘畠?nèi)回不來。兩位阿妹也不要慌,只在這里等著罷了。我這里有現(xiàn)成的菜蔬米糧,生火做飯的家伙也都有,你們白天就在此做了飯吃。橋上華二嬸家只有她們母女三個,都是慈善本分的人,晚上可去她家投宿。鄰村有一個童子幾日沒來上課,我要到他家去看看。你們吃罷飯,鎖上門,把鑰匙發(fā)放在門邊的石頭下,去華二嬸家即可,不用等我。”
趙杉道了謝,見天色還早,也不急著生火做飯,就在學(xué)堂里走走轉(zhuǎn)轉(zhuǎn)。那屋里橫著五排陳舊的小書桌,每張桌上都放著幾本小冊子,不過都是《三字經(jīng)》,《孝經(jīng)》之類。正中先生專用的大桌子上放著幾卷雜書,并筆墨紙硯。硯臺里剛磨了新墨,桌角上放著一篇新寫的書稿。
趙杉看最上面的一頁上寫的是:“凡世間男子皆為兄弟,天下女子皆是姐妹。兄弟姐妹皆為一家,宜有衣同穿,有飯同食,有田同耕,共度患難,共抗外辱。使老幼皆有所養(yǎng),貧弱者皆不被欺,建人間太平之樂園。”正是洪秀全所編《百正歌》里面的話。
黃雨嬌見門外來了幾個孩童在看門上的對聯(lián),便充起老師來,一字一句教他們念:“紫荊氣魄皆靈秀,三山豪情盡相知”。
趙杉聽到他們念,想起瓊花姐妹并被王家抓去的無辜弱者,加上這些天在平隘山上聽到的諸多山民們訴說的種種苦處,心里忿忿難平,抖時生出幾句不吐不快的話來,就鋪開一張紙,提筆蘸墨寫道:“仁義道德充皮囊,逼男為盜女為娼。驚雷一聲兵戈起,蕩滌濁污凈天下?!睂懥T,自己念了一遍,覺著心里松快不少,看看天色暗了下來,就去屋后的小灶臺上生火煮飯。
連喚了幾聲黃雨嬌來幫忙,都不見她應(yīng),趙杉就只能自己動手。待揭開裝米的瓷缸一瞧,立時傻了眼,里面空空如也,一粒米也沒有。只在缸底上放著一個葫蘆瓢,里頭是大半瓢粗糙的玉米面。又四下尋了一遍,只在瓷缸邊上發(fā)現(xiàn)一小把扎束的特別整齊的野菜。
趙杉把那束菜拿起來看看,又撕了片菜葉嚼了嚼,辨認(rèn)出是蕨菜。嘆氣連聲,想著也只能熬點菜粥喝了。
就點上火,燒開了小半鍋水,抓了兩小把玉米面在勺里,拿冷水?dāng)嚵?,倒進(jìn)去。然后取了幾棵菜擇洗切碎了,放在鍋里,用勺子攪勻了,撒上點鹽。又燒了會子火,舀起點粥來嘗了嘗,覺著熟了,便熄了火。盛了兩碗,放在門口柳樹下的石桌上,去屋里叫出黃雨嬌來。
兩人各搬個凳子,相對坐下,吃起飯來。在平隘山上時,雖也多是食粥,但好歹是整米純糧,沒有任何添加的。而那時,黃雨嬌就沒少跟她抱怨伙食太差。現(xiàn)在一見這野菜糊糊,當(dāng)然又是怨不絕口。趙杉也沒與她相爭,只是把米缸蓋子揭了讓她看。
“這粥稀得都能照見人影了,我是咽不下去。你怎么不少放點水?”黃雨嬌訕訕地說著,把碗推到了趙杉跟前,“要不,你都喝了吧?!?p> 趙杉把碗又給她推了過去,沉著臉道:“等阿嬌他們回來最快也得七八天以后,你要是不想餓死,就喝?!?p> 黃雨嬌啞然無語,端起碗來,喝了個干凈。一時喝完粥,把碗筷收拾了,見天已完全黑下來,兩人就點了個小火把,提了包袱,上了石橋,去到華二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