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媺之

74 素鳥鳴,悲高遠

媺之 九月木葉 2126 2020-07-12 18:19:46

  驚云閣里,蘇媺和端陽并肩而立,遠眺鏡湖對岸。

  層層碧樹瓊花之間,一角琉璃飛檐仰空掩映,一陣柔風拂過,吹動檐角的銅鈴叮呤作響。

  夏日流光,在片片玉雕般的翠葉上跳動著,一只白鶴溜出鳴禽軒,扇動著被剪去大半的雪白羽翅,落在密葉空濛的樹頭,一邊顧影自憐,一邊仰頸清唳。

  兩個小宮人急匆匆從擁翠山下奔過,轉著脖頸四下尋找。

  卻見那鶴拍動雙翅、凌空而舞,枝葉搖擺的空隙里,露出了一座窗牖玲瓏的朱紅小樓,正是清掃一新的文學館。

  蘇媺正滿目贊賞地看著白鶴。

  耳邊聽到小宮人的低聲咒罵,她輕笑一聲:“‘丹頂宜承日,霜翎不染泥’??v使被剪去翅羽,鶴的心性,也不是這三丈禁苑能困得住的!”

  “‘羽毛似雪無瑕點,顧影秋池舞白云’。心性雖在,卻再也不能舞于白云之上,豈不痛哉!”端陽嘆息著:“所以,這些鶴都無法養(yǎng)得長久?!?p>  “那又如何?活過,痛過,看過世間最凌云壯闊的風景,叫爾等濁世俗人心向往之,卻又其奈我何,也算沒白活!”

  端陽無語地瞪著蘇媺,他拍拍掌心的泥金玉骨梅花扇:“你還有心情念詩?我問你,那個牛嬤嬤,你準備怎么辦?”

  蘇媺纖指輕輕一翹,點一點那鶴。

  “我準備學一學這只白鶴,俯視她,無視她,過得數(shù)月,你再看她!”

  她嘴角噙著一抹頑皮的笑,似鶴羽輕點在樹的柔梢上。

  那一抹朔雪綿云似的白,從一片密綠綽約的枝丫,跳到另一片疏葉花影里,任憑小宮人如何唿哨、恐嚇,鶴只管樂它自己的。

  蘇媺的輕松似乎也傳染了端陽。

  他涼月般的眸子里浮起星點的笑意,卻依然指著對面若隱若現(xiàn)的小樓,道:“文學館雖是這幾日才開始清掃布置,但翮貴妃這念頭卻不是一日兩日才有的。她想借此機會加強在六宮中的統(tǒng)攝地位,這才是最要緊的!”

  蘇媺笑意微滯:“可她先針對的,卻必然是曦華!”

  兩個人都有些心照不宣地默然了。

  坤煦宮里那張華麗空冷的鳳座,是翮貴妃經(jīng)年的綺愿和夢魘。

  它所象征的一人之下的權勢與地位,如一朵最艷冶魅惑的扶?;?,纏繞在大齊后宮里,每一個女子心頭。

  六年了,朝中時不時傳出請旨立后的聲音,景元帝始終不為所動。

  他對文德皇后孟氏的深情與愧疚,并未隨著那段辛苦征戰(zhàn)的歲月遠去,在一次次拒絕立后的堅持中,反而歷久彌堅,卻也化作了籠在翮貴妃心上的重重陰翳。

  所以,翮貴妃一定要把曦華壓在自己掌心之下,只因她是大齊唯一的嫡公主,是文德皇后在這世上最后一點血脈,縱然不能將她在六宮中徹底抹去,也一定要淡化她的存在。

  最好,讓她成為另一個和靜,安安靜靜地蜷在皇室里某個長滿蛛網(wǎng)的隙角,叫人憐憫,被人輕屑。

  可偏偏,曦華活得那般驕傲恣意,那般鮮活靈動。

  她是御園里最嬌艷可愛的花,是白河星枕間最耀目的明珠,任誰也無法忽略她,任誰也要羨慕她、仰視她。

  她活著,便是文德皇后活著,也是永安王活著!

  一如那張代表無上榮華的鳳座,冰冷地空置在偌大無人的中宮里,卻不容她人覬覦和染指!

  “我知道你聰慧機變,必有應對之法。不過,你可知道,牛嬤嬤是如何得了貴妃青眼的?”

  端陽看著那只白鶴落到會仙橋的如意踏跺上,沿著萬字芝花鋪地向前溜達,兩個小宮人一擁而上,它卻呼扇幾下羽翅,徐徐落在橋邊一坨白石龜座上,翹著細長伶仃地腿兒得意地叫,他笑了笑,忽然開口道。

  蘇媺一霎間十分驚詫:秀姀沒能打探到的消息,端陽竟知道?

  “是我母妃叫人去查的,”端陽坦然道,無一絲一毫隱瞞。

  “去年冬至那一日,薛才人到鳴禽軒之前,牛嬤嬤已經(jīng)在那兒了。據(jù)說,她是奉了尚監(jiān)局宮正的令,帶人到園子里巡查,正好巡到了鳴禽軒,卻不知為什么,沒有亮明身份,給幾位娘娘請安。曲婉華動手傷人以后,牛嬤嬤便搶先去了金鉦閣,把事情告訴了珠蘭,所以,二哥派小懷喜去稟告貴妃時,貴妃娘娘其實已經(jīng)知道了。后來,也是牛嬤嬤查出,長春宮有個小太監(jiān),因為瑣事對薛才人生了怨氣,用竹鼠湯換了補藥害她,算是給了父皇一個說法,了結了此事!”

  端陽的聲音清潤沉穩(wěn),似會仙橋下靜默的湖水,攜了點點落紅碎葉,潺湲而去,有一種夏日深長的意味。

  他的坦率,令蘇媺有一瞬間的不自在,仿佛一顆細小圓潤的米珠在柔滑如脂的肌膚上硌了一下,又像是一枚纖巧的繡花針,在心上輕輕刺過。

  但她很快平息了心緒,意識到,端陽的話正表明,永昶宮與嬿昭儀并非看上去那般避世無害。

  “正好巡到鳴禽軒?真是巧!這深宮里,最不缺的就是巧合了!”蘇媺幽然淺笑,如灼灼烈日后一抹遁去邊界的絲云。

  “不管是她看破貴妃的心思、刻意討好依附,還是貴妃看到了她的手段心計,正好收為己用,這對新主仆可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頭、挖井碰上了自流泉,恰恰好、搔到了彼此的癢處!”

  “那日在會仙橋,雖然牛嬤嬤也吃了曦華的教訓,但我知道你的小心眼兒,夕安挨了打,這一巴掌,你必是要親手討回來的!”

  端陽戲謔地笑,目光中卻帶了顯而易見的關切和認真。

  “若有我能援手之處,你盡管說話!但我要提醒你,父皇對重開文學館之事極為上心,你要小心行事,切莫心急!”

  蘇媺的指尖拂過朱紅亭欄上一朵攀延而上的凌霄花,清亮的眸光閃動,似映著一朵明麗溫暖的花火。

  她歪一歪頭,并未否認自己要親手報那一掌之仇,只笑著道:“皇上以養(yǎng)病的名義,把曦華拘在宮里,就是不許她去攪擾文學館開館的事,誰還不知皇上是認真的?不過,還是要多謝你特意提醒,我記在心里了,若有需要你幫忙的,我一定不會客氣!”

  端陽的目光掃過靜立一旁的夕安,她白凈清秀的臉上,還留著淺淡卻明顯的傷痕。

  “貴妃要用人,這無可厚非,可任由刁奴生事,攪得后宮不安,卻不是掌管六宮的人該做的,也絕不是父皇希望看到的,這起子小人,也真該好好整治一番?!?p>  端陽的神情,平靜得如荷葉下的漣漪、風柳下的垂蔭,再平常不過。

  蘇媺不知,他的表態(tài),是否有嬿昭儀的意思,但這對母子的善意,在人人冷眼旁觀的后宮,卻是嚴風冷雨的暗夜里,那一抹最不可多得的溫暖。

  曦華是她最大的依仗,但她畢竟不是曦華,否則,牛嬤嬤為何會舍了花照和葉縈,挑了夕安下手?

  看似穩(wěn)固的榮寵,也不過一個奴才的巴掌,就能輕飄飄拍碎的,她的孤立無援,很多人看得清楚,卻只有端陽,伸出了手。

  陣陣熏風,被濃蔭幽草濾去了初夏的燥意,帶著芳草未歇的清芬,吹進驚云閣,那般熨帖,又那般清和,叫人平添幾分疏懶之意。

  卻聽一聲陡然高亢的長唳,循聲望去,是那只白鶴終被宮人捉住了雙翼。

  它掙扎幾下,一支素白無瑕的翮羽落在小鏡湖里,被幽深的水流裹挾了,漂然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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