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凡音拉著他師父在大街上狂奔,怕只要慢了一步,就要被身后拿著棍棒的人群猛打一頓!
原因無他,只是他師父葉念塵今日又醫(yī)死一個人……
他滿心抓狂,兩條小腿又捯飭得快了一些,他氣喘吁吁地在前面拉著葉念塵跑著,不忘回頭鄙視道:“師父你自己說!你分明就是個勾魂奪命的無常鬼對不對!”
葉念塵被他拉著跑,快到好像要起飛,已然沒有力氣回他的話,也不明白這兩條小短腿是怎么倒得這么快的。
街上的人看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被一眾家仆追得狂奔,嘖嘖稱奇。
這個問那一個:“這怎么回事?那不是魏府的家仆嗎?”
那個回這一個:“魏家的大老爺這不是病了三個月了嘛,那個女郎中就去魏府自薦了,結(jié)果人剛一進屋子就把其他人趕出來了,再出來的時候那魏老爺就已經(jīng)死得透透的了!”
“哎呦呵?”這個一陣唏噓,瞧那亡命狂奔的兩人,越瞧越樂,“這醫(yī)術(shù)都能當郎中?”
身后一眾喊打喊殺,眼看就要被追上了。
凡音拉著葉念塵一個轉(zhuǎn)身進了一條小巷,驚恐地發(fā)現(xiàn)這邊居然是一條死路。
身后葉念塵的聲音悠悠傳來:“看來,為師只能把你推出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好讓為師跑掉了,”葉念塵一臉嚴肅鄭重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徒兒啊,今日就是你展現(xiàn)孝道的時候了。”
凡音抖著嘴角嘴角,恨不能拎著她的脖領(lǐng)子把她的腦袋晃得清醒一點!
不待他作甚反應,頭上就被一顆小石子輕輕砸中,他抬頭向墻頭看去,欣喜地叫出聲來:“止月大哥!”
那人俊美無暇,笑若朗月入懷,他坐在墻頭磚壁上笑看著二人,一雙桃花眼眸彎出月牙,他敲敲下面的墻壁,說道:“還不快過來?!?p> 兩人絲毫不作遲疑,從那厚且敦實的墻壁中穿墻而過。
等舉著棍棒來勢洶洶的家仆趕到的時候,紛紛對著空落落的巷子面面相覷。
墻院外
“止月大哥!”凡音激動地抱著他,差點感動的哭出聲來,“幸好你趕回來了!”
止月抬手摸摸小凡音的頭,對著葉念塵笑道:“我這才離開你們一會就被人追成這樣,我看往后我不在的時候,你輕易還是別去做那些‘懸壺濟世’的事情了?!?p> 葉念塵輕哼一聲:“醫(yī)者仁心,我豈能放任不管。”
跑了一路,凡音嗓子發(fā)干,他咳了一聲,聲音發(fā)啞道:“師父今日非要去魏府自薦,我攔都攔不住。”
止月輕笑出聲,“那你往后就不要攔著她了,有我?guī)е銈兣埽麄兌甲凡簧?,”他看看悠閑自在好似沒事人一般的葉念塵,無奈又好笑,“你們跑了一路口渴了罷?去那邊的茶坊喝杯茶休息下罷。”
雖然確是又渴又累,但凡音主要還是心更累。
路上凡音對著止月訴苦不迭。
“止月大哥,你都不知,方才師父閑庭信步的從那大老爺?shù)呐P房里走出來的時候,他們家里人一臉喜色還沒來得及擺上,就被潑了一盆冷水,我當時看他們的神情,好像當場就要將我們生吞活剝了!”他嘆了一口氣,“幸虧我拉著師父跑得快?!?p>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葉念塵的徒弟必須早早學會男兒當自強,凡音自有意識之后就漸漸地明白了這一點。
“師父啊……日后還是讓我來行醫(yī)養(yǎng)著你罷?!?p> “說什么呢?”葉念塵輕點了一下他的額頭,“為師這些年來餓著你了嗎?”
街邊的樹葉已經(jīng)開始泛黃了,秋蟬的叫聲不絕于耳,越發(fā)的凄冽起來,凡音深深地覺得,再繼續(xù)讓葉念塵這樣下去,他們可能連過冬的棉衣都買不起了,畢竟葉念塵醫(yī)誰誰死的名聲差不多人盡皆知了。
凡音皺著眉頭捂了下頭頂,有了些慍怒之色:“那魏家是有名的良善之家,魏家大老爺更是博施濟眾的大好人,他這樣仙逝了,師父你不能同情憐憫一下么?”
初時聽聞魏家老爺蟬聯(lián)病榻許久,葉念塵便強拉著他到魏家自薦,又不是不知道自個兒師父的那點斤兩,但凡音實在硬拗不過她。原本已經(jīng)在病榻上掙扎許久,吊著一口仙氣說死不死的魏大老爺,待葉念塵去了不過光景的功夫,終是咽盡了最后一口氣,徹徹底底地閉上了眼睛,死得不能再死。
“行啦,”說話間幾人已經(jīng)到了街邊的小茶坊,葉念塵抓了把瓜子,一邊磕著一邊手撐在桌子上在桌子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難道你就忍心看著那大善人半死不活地躺在病榻上?他如今八十八了,也該放他去投胎轉(zhuǎn)世了?!?p> 止月聽罷深以為然,伸手給自己倒了杯茶,道:“那魏老爺已經(jīng)連著三月吊著一口氣不肯仙去,也不知憑著什么強撐到現(xiàn)在,你一去了他便撒手人寰,倒是也挺本事的。”
葉念塵心底究竟還是有一個行醫(yī)濟世的夢,在她曾經(jīng)的想象里,自己懸壺濟世、行醫(yī)救人,所到之處無不夾道歡迎,然而如今,她走到哪里,哪里就必會鬧出人命!
她握著茶杯長嘆一聲,問止月道:“你覺得我去賣棺材是不是更好些?!?p> 止月聞言點頭道:“那你定然比其他賣棺材的賣得更及時。”
聞言,葉念塵掩面長嘆一聲。
說起來葉念塵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得了,曾幾何時她也是想做個好醫(yī)師的,但每每她都能趕上那些臨死之人咽下最后一口氣。她曾經(jīng)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是與醫(yī)道無緣了,干脆改行賣棺材或許還來的實際一些。
她嗑著瓜子,默默思忖著今年楠木的價格,她一邊思忖,一邊覺得口干,待喝了杯茶水之后,又忽然想到這些瓜子炒的時候還是要多放些鹽才好吃。
堂前的醒木拍下,引起了一眾人的注意,側(cè)前方的書案后不知何時走上來一個身著土黃色麻衣的說書人,那人年不過而立,說話還軟綿綿的沒有力道,講的還是膾炙人口的紫瑤那亡了國的十三公主的生平往事。茶坊里也不過三三兩兩的人,來此歇腳的走了,來此解渴的走了,來此聽書解悶的覺得無趣也走了。
凡音打著哈欠,他自出生便跟著師父四處漂泊,他師父平素一大愛好就是喝茶聽書,哪怕他自個兒的耳朵聽這耳熟能詳?shù)脑挶咀由死O子,但這些老套陳俗的故事葉念塵從來也聽不膩歪。
葉念塵確實聽不膩,她只覺得這些故事聽多少遍就有多少遍不一樣的感覺,甚至不同的人講出來也有不一樣的味道。她常常聽著那些或慷慨激昂或纏綿柔情的說書講繹,覺得今次這軟綿綿的口音也別有滋味。
神思飄遠間,聽到止月的聲音悠悠傳來:“這幾日晚間的時候你們可不要隨意出門走動,盡量也不要在外面過夜了,”他看著二人些許疑惑的目光,神色認真了一些,“這幾日里好似不太安生,游魂鬼怪多得很。”
葉念塵伏在桌案上,輕聲道:“你這般厲害,我還怕什么?!?p> 止月有些無力地搖了搖頭:“即便是我,也拿那些游魂野鬼沒有辦法?!?p> 凡間的事情有凡間的法度,冥間鬼界的事情自有他們自己的法度,向來二者各自安生,卻也不知自何時起,那些個魑魅魍魎竟猖狂了起來,卻只能叫冥府鬼差親自過問,哪怕是語一山的仙宮長座,也沒有越矩拿問的資格。
“走罷,”止月起身,瞅了瞅外面的天色,“再挨一刻天就黑了,還是先找客棧歇息下來罷。”
過堂風自窗口吹了進來,帶著些絲絲的涼意,秋雨已經(jīng)過了兩場,澆得樹葉都瑟瑟落了下來,但這時節(jié)的氣候卻實在很舒爽,想必再過一兩月就不會這般暢快了。
葉念塵攏了攏身上的斗篷,跟著止月快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