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外頭冷得很,枝頭上寒鴉兩三只地叫,落下的枝葉也不知都去了哪里,四處兀禿禿的,實在沒什么可看的景。
她抬手折下了一段木枝,揮舞著想趕走那些叫的難聽的鳥。
“哎……”紹蕪瞧著她猶豫了好久,終于開了口,吐出一個字。
葉念塵舉著木枝回頭瞧她,指著自己,“我有名字,姓葉名念塵,你可以試著叫看看,不要天天哎來哎去的。”一點都不禮貌。
紹蕪抿抿嘴,沒應(yīng)這聲,支支吾吾地,“我、我問你,昨天我遇難,是不是你出現(xiàn)救的我?”
話音入耳,她僵了一瞬,轉(zhuǎn)身正視著她,把紹蕪看得渾身發(fā)毛。
照理來說,她不應(yīng)該記得才是。
葉念塵端詳她許久,才道:“不知道你在說什么?!闭f完就轉(zhuǎn)回身繼續(xù)和樹上的鳥兒作對。
“你別騙人了……”紹蕪撇了撇嘴角,“我知道是你的,問了沈言那個愣頭青說不知道,昨晚發(fā)生的什么也記不清楚了,”她看了眼葉念塵,嘟囔,“做什么救了人還不肯說,我才不愿意欠你人情?!?p> 樹上的烏鴉扯著脖子沖她叫喚著,葉念塵盯著它老半天,回身正色問她,“你當(dāng)真記得?”
見紹蕪用力地點頭,她默然了。
不大應(yīng)該呀……
“那……”她遲疑片刻,“你爹爹紹皖可說過昨夜發(fā)生的事情?”
紹蕪聽到“爹爹”二字,神色閃過一瞬凄然,不久又搖頭說道:“今天里我還沒見過他……”她撇撇嘴,余光看到葉念塵不知在低頭思索著什么,不禁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沈言說他什么都不記得,不會是你搞的鬼吧?你現(xiàn)在……莫不是想殺人滅口?”
葉念塵毫不吝嗇地給她一個鄙夷的目光,“我若想殺人滅口,昨天還救你做什么?!?p> “所以你這是承認(rèn)了?”
她無力點頭。
想了半天前因后果,也許是和那未洺附身有關(guān)系,才令紹蕪保有一些對于自己的記憶。
紹蕪見她承認(rèn),不情不愿地勉強道了聲謝,又斜眼警告道:“不過你可別指望我能報答你什么啊?!?p> 葉念塵翻個白眼無言表示自己實打?qū)嵉膶λ龥]什么指望。
不知是因為身子沒有恢復(fù)過來,還是入了冬天氣轉(zhuǎn)涼,她覺得周圍冷得很,縮著手腳,掀眼皮瞅見葉念塵正執(zhí)著地和那樹上的烏鴉較著真,一時覺得無語得很,“哎,你究竟是什么人啊,當(dāng)個郎中醫(yī)術(shù)也不好,別的本事卻還不小?!?p> 葉念塵拿著木枝指著她,一本正經(jīng)道:“你要是再追著這個問題問下去,我可真要殺人滅口了?!?p> 她輕哼一聲,縮著身子不再說話。
葉念塵看著她站在一旁瑟瑟發(fā)抖的樣子,忍不住說道:“你既然覺著冷,何不趕快回去窩著,還在這里做什么?”
“你、你管得著嗎?我樂意在這待著!”
葉念塵看她縮著脖子還裝得頗有氣勢,心下服氣。
她回頭瞅瞅樹上一派自豪的烏鴉,略感沮喪,“你愿意在這兒凍著就在這兒罷,我先走了。”她說著走過紹蕪,衣袖卻被人輕輕拉住了。
她略有不解地回身看去,紹蕪一臉別別扭扭的,“你、你也別走,陪我在這待會?!?p> 葉念塵細(xì)看看她。
心下算著時間,想著凡音現(xiàn)下早該起了床溫習(xí)功課,出來的時候和止月說了一句,讓他檢查檢查凡音這些天里有沒有懈怠偷懶。
凡音往日里看書看的認(rèn)真,所以應(yīng)該還有些時間。
思及此,她在裸露的樹根處坐了下來,托著腮看著紹蕪,許久,才輕聲說道:“凡音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你可曉得?”
紹蕪愣了片刻,“你說這個做什么?”
“曾經(jīng)我想自己一個人在這世間瀟灑走一遍,所以在凡音小的時候多次想將他送與別人去養(yǎng),但大概是一種緣分罷,每一次我還是舍不下凡音?!?p> 她看著紹蕪迷茫的目光,繼續(xù)說道:“紹皖與我不一樣,他是舍得下的人?!?p> 西風(fēng)乍起,吹散了地上的一抔黃土。
紹蕪忽的想起來曾有人在她面前的戲謔:那時有個姑娘抱著包裹里的孩子,磨破了鞋底爬上了語一山,走到紹皖面前的時候,腳底滿是鮮血。
那人似乎是她母親。
紹皖懶散地抬起眼皮看了包裹中的孩子一眼,清清淡淡地留下一句便轉(zhuǎn)身離開,
“既如此,那便認(rèn)了罷?!?p> 此后,她就在語一山留了下來,頂著紹皖之女的名頭。
她現(xiàn)在覺得這名頭實在諷刺。
“他既然能狠心棄我,當(dāng)初為什么生下我,又為什么認(rèn)我!”她捂著眼睛,抽噎著,不知在對誰宣泄。
誰不想安安靜靜的討人喜歡,紹蕪天生不是個驕橫的女孩。
她原是個溫和如她母親一般的人,但骨子里又有堅毅的一面。穿過滿是荊棘的山林走到紹皖面前,她也能做到,正如多年來的一樣。
從前,只有做錯了事的時候紹皖才會對她多上心一分,漸漸地,紹皖了解了她的小心思,便不再對她多理會。
但多年來養(yǎng)成的性格,已經(jīng)改不掉了。
“為了討好一個人而讓更多的人討厭自己么?”葉念塵凝著面前泣不成聲的女孩,說出來的話,字字句句帶著穿透人心的魔力,“正如你所說,紹皖生了你、認(rèn)了你,卻又如何?他瀟灑成了自己的樣子,你呢?”
“你的‘蕪’字,是他取的罷?”
蕪。
她知道,這個字,原本應(yīng)該是“無”。
可有可無的“無”。
“你努力想追求自己喜歡的沒有錯,可是那真的是你喜歡的么?或者只是你認(rèn)為得到了就會討得紹皖的喜歡?”
“為什么啊……”她不顧臉上流淌的眼淚,看著葉念塵,妄圖得到一個答案,“我是他的親生女兒啊,他唯一的親人……”
葉念塵嘆息一聲,“可在這個世上,有人不需要親人,有人也不該為人父母的?!?p> 蕭蕭瑟瑟里,有腳步聲輕踏而來,走至近處都未曾讓兩人注意到。
“小葉兒,你們在這里做什么?”
她吃了一驚,起身看去是止月不知何時走近了。
“這是怎么了?”
“……她拉我出來吵架,吵不過我被我氣哭了?!?p> 止月瞥看到紹蕪紅著眼睛慌慌張張地擦著眼淚,嘆息中還帶著小驕傲,自家的姑娘就是不得了,能把這么刁蠻的姑娘氣得哭著說不出話來。
紹蕪:“……”
“止月,”她拉扯著止月的衣擺,指著枝頭上的烏鴉,“這壞東西欺負(fù)我,你幫我把它打下來!”
他抬頭看看枝頭無辜茫然的小烏鴉,笑道:“好啊?!?p> 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