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紹皖雙手?jǐn)n在衣袖之中,站在不遠(yuǎn)的回廊處,瞇眼看向止月。
他抬眼皮看了一眼紹皖,“你有什么話與我說,若沒得什么重要的,就在此說罷?!敝乖虏幌肜速M一絲一毫的時間,他只想找到葉念塵,找到關(guān)于她零星的蹤影也好。
紹皖慢慢開口出聲:“事關(guān)葉姑娘,還是不宜在此說話的好。”
止月驀然抬眼看他,“你還記得葉念塵?”
對于這個頻頻在止月口中出現(xiàn)的名字,眾人神色各異地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打量。
紹皖暗暗掃視一圈,回身說道:“你和我來藏書閣說話罷。”
話畢,也不再看他,緩步離開。止月毫不做遲疑,抬步跟了上去。
留下云里霧里的人面面相覷。
聽有人輕笑一聲,看去原是秋慕客,“自古深情多遺恨,不想止月也是難過此關(guān)的人吶。本以為是個不動凡心的人,原來只是還沒遇到令自己情深的?!?p> 他微轉(zhuǎn)了目光看向悵然若失的云息,淺聲笑道:“良人易尋,情深難得,云長座是玲瓏剔透的人,總該能自己想通的?!?p>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了。一直以來云息對止月的情深義重大家也是知曉的,哪怕止月離開了語一山這許多年,都未曾斷絕過她的念想。然而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旁人看在眼里卻也都不好說些什么。
云息抿唇扯了個笑,向秋慕客略一頷首,告辭先走了。
天上飛鶴長鳴,云息慢慢舒了一口氣,“以寧,我這許多年,是不是特別不值得?”
“這世上本就沒什么值不值得的,師父,”顧以寧站在她的身后,輕聲說道,“若要硬論值得與否,那這世上許多事情原本都不該做?!?p> 他話音入耳,云息抬起頭看著天上飛過去的白鶴,許久,“回去罷?!?p> -
藏書閣內(nèi)里偌大,古今藏書手卷盡在這里,上至開國辟荒的古典文集,下至街邊閑書的手卷復(fù)本,普通人終其一生也無法窮盡這里許多奧秘。
“你來這里是想說什么?方才你提起葉念塵,可是還記得她?”
一路上無論如何問他紹皖都閉口不言,到了此處還令所有人都出去看守。止月不知他是何用意,等跟著他直到藏書閣里只有他二人后,才再開口發(fā)問。
紹皖沒直接答他的話,緩步走過一列列高聳的書架,慢著聲音,“止月,你說我們這一生過完之后,是要歸于何處?”
止月不明白紹皖為何問這一句,沒有作答,聽他自顧自地繼續(xù)說道:
“我這一生窮盡精力,只想探尋那些令自己感到新奇有趣的事物,而這生死之事,卻是最令人感到新奇有趣的。前世從何而來,來生又往何處走,這些事情,難道會有人不感興趣嗎,止月?”
他微微蹙起眉,“只要把今生過得無憾,前世來生,又有什么關(guān)系,”他看著紹皖,沉聲道,“我還有急事要做,但請你有話直說,不要再打啞謎兜圈子”
急事要做,恐怕再急也來不及了。紹皖笑笑,不去反駁他,轉(zhuǎn)而道:“你說大家都不記得葉姑娘,那你還記得她什么呢?”
除了音容樣貌,她說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止月自問都?xì)v歷在心,他答道:“她姓葉名念塵,是個四處游歷的郎中,喜歡喝茶聽書,慣用左手……”止月看著紹皖,“關(guān)于她的每一件事,我都記得?!?p> 紹皖揚手示意他止住了話,“可你說的這些,都不過是她讓你記得的事情,”紹皖轉(zhuǎn)身正對著止月,“我且問你,你說她是郎中,那你可知曉她究竟為何醫(yī)術(shù)不好,為何遇誰誰死,那些人臨死之前,葉姑娘都做過什么事情,這樁樁件件,你可知曉記得?”
止月聽著他一件件地發(fā)問,怔愣出神,恍然發(fā)覺,對于紹皖的這些問題的答案,他一概不知。
“你從來沒想過這些問題,或者應(yīng)該說,她從來不讓你去想到這些問題,而你,在不經(jīng)意間,刻意忽略掉這些了。”
紹皖看著止月茫然猶疑,緩聲再問道:“究竟是什么人,能有這么大的能力,讓人不經(jīng)意地遺忘,讓人不經(jīng)意地忽略?”
心上猛然間沉下一塊巨石,止月伸手扶住了旁邊的書架。
是啊,這些原本該被注意到的事情,自己卻從沒有懷疑留心過,就像從不曾記得她的模樣。
她到底是誰,有這般能力?
紹皖回過身,登著階梯往上一層走著。
這邊的書是許多年都不曾被人翻動過的,因著盡是一些閑話怪談,對于正經(jīng)修道都沒得什么用處,也常年被遺忘在這里,偶爾才被人拿來解悶無聊時翻上幾頁。
紹皖抬手抽出一本書卷,隨手翻開,“巫荒城中,我自己也遇到過這樣的事情,莫名其妙地會遺忘一些事,又莫名其妙地會遺忘一些人,大概是因著我對這種事更上心好奇些,所以多做了些暗自的調(diào)查,看看我究竟會忘掉哪些事。哪些人?!?p> “往來客棧的店家、常穿白衣的小公子、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小孩子,還有你的葉姑娘,以及慎夜,”紹皖從書中抬起眼,斜看向止月,“關(guān)于慎夜的事,我們不也是如此么?莫名其妙地接受了他突然的到來,又莫名其妙地接受了他突然的離開,任何人,都沒再提起過關(guān)于慎夜的事?!?p> 一直以來,被強迫忽略的迷霧重現(xiàn)在眼前。
卻沒有足夠的時間給他去探尋。
止月穩(wěn)著心神,“你到底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紹皖一頁頁地翻著書卷,“還想不通嗎,止月?巫荒城鬼怪肆虐猖狂,我們卻輕易簡單地處理了那些本不熟悉的事情,進(jìn)展如此順利輕松讓人始料未及,恐怕是有人在暗中相助卻不想讓我們知曉。而這些人又在以一種能力在干預(yù)我們的記憶和想法,強迫我們忘記那些和他們有關(guān)的事情。”
他翻書的手停了下來,“能在這種事情上出手相助而有本事抹去他們存在過的痕跡……”手指指到書頁上的一段文字,“除了這個,還有什么呢?”
那一段話中,看似不過是一些奇怪的幻想,卻提到了人生盡頭的陰間冥界。
“我們這些修仙修道的人啊,窮盡畢生精力來參悟這世間的奧秘,卻最終還是被人家玩弄于股掌之中。”
紹皖慨嘆著,斜眼見到止月蒼白的面色,怔怔地看著自己手中的書卷,“小葉兒……可是小葉兒她……”
五年里,她從未曾離開過自己半步,先是她硬要跟著自己,后來慢慢變成了兩個人的同行。她為自己笑過、為自己哭過,她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看著自己,就像看著她的全世界。
“關(guān)于你的葉姑娘,”紹皖將手中的書卷放回原處,又抽出了另一冊,緩緩翻開,“醫(yī)誰誰死?但我當(dāng)初留心過她的一些事情,那些所有被她接觸過的人,都是彌留之際仍懷有執(zhí)念而不可說的,但在她去后,那些死者皆滿面釋然,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執(zhí)念?!?p> 他翻到一頁,頓住了手,“我記得慎夜曾把一個花盛交給她,那花盛的樣式我曾看到過,只一眼,便難以忘懷,”紹皖把書推到了止月面前,緩緩說著,“那花盛上雕刻的花,與它,一模一樣。”
那一頁畫了一朵花,奇異而美麗,動人心弦的模樣。
“斷人愛恨,斬人執(zhí)念。”
手中的書卷頹然掉落,止月凝著掉落的書卷,念了三個字:
“古藤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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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想給文文重新起名叫《撲街也得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