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樹梢,萬籟俱靜。稀薄的月光散落在陸幼宜的被子上,一片一片,好似河畔的蘆花,風一吹,便洋洋灑灑一地。夜里的紫禁城很靜,連一絲風聲都沒有。偶爾有幾只飛鳥掠過油紙窗,漆黑的影子映到墻上,被拉的又細又長,仿佛一句難以下咽又吞吐許久的輕嘆。
陸幼宜睡不著。
倒不是她在現(xiàn)代有多少親人,而是第一次來到這么一個四下陌生,又是幾百年前的地方,多少有些認生和排斥。說到親人,她倒是沒什么顧忌了的。生下來就被人拋到荒野,若不是她的養(yǎng)父養(yǎng)母,估計早就便宜了哪頭惡狼果腹了。她的養(yǎng)母是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跟中國刺繡的傳承人,養(yǎng)父是懸壺濟世的醫(yī)生。她自小便在這種書香世家長大,逍遙快活,倒也是得了個好去處。
只是,好事如流水,無聲消逝,唯余去的快。
一場車禍,陸幼宜又成了孤兒。不過相比于親生父母的拋棄,養(yǎng)父母給了她太多避風港。她跟著養(yǎng)母學習刺繡,跟著養(yǎng)父學習醫(yī)術,為了鍛煉身體,她還閑下時間練習了武術。這次的被拋棄與二十多年前的被拋棄,所差光景實在是太多了。
養(yǎng)父母去世之后,陸幼宜找到了親生父母的下落。她根據(jù)網(wǎng)絡上提供的地點尋了過去,卻只剩下一間風雨飄搖的危房。今時不同往日,估計親生父母也早已成了黃土一抔,祭了那山野爛漫的老林。更沒想到,她在那房子里躺了一個晚上,便來了這個鬼地方。是報應嗎?陸幼宜無奈一笑,她也不知道。
陸幼宜輕輕摸著手腕上的鐲子,那菩提雖涼,但卻不激人,反倒讓腦子清醒許多。這皇宮,與故宮無二,公元1713年,也就是清朝時候。只是……這里為什么是弘朝?歷史上沒有記載的地方,真實存在嗎?還是說,她所認為的歷史,才是不存在的呢?
“非也。陸姑娘怎么就知道,你腦海中的那個世界,就不是你的南柯一夢呢?金杯玉盞,風花雪月,彈指須臾間,黃粱下的夢就醒了。你自會回來了?!?p> 陸幼宜的腦子里突然響起了釋一的話。難不成,這里是平行時空?
“也不排除這么一個可能。”陸幼宜心里輕念道。
許是思索了許久,太陽穴竟痛的打緊。上下眼皮扯得發(fā)澀,不多時便閉上了眼睛。
四下一片漆黑,唯獨前方不遠一處生出一方圓月,月光如水,清透微冷。似有腳步踏雪而來,定睛一看,一道青墨色的頎長身影自暗中緩步走來,那只手輕輕托起她的下巴,翠綠的扳指涼的入骨。
……
“為何以紗覆面?”
……
突然間,一道銀光乍現(xiàn),橫亙在她面前的那道青墨色化作一柄利劍,直沖她的面門而來。只需一瞬,那利劍便會刺破她的腦袋。
……
“她惜命?!?p> ……
陸幼宜猛地睜開了眼。
窗外還是竹影飄搖,明月星輝相應。陸幼宜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可能是一閉眼的瞬間,也可能是一柱香的長短。她抬手擦了擦滿是冷汗的額頭,緩了口氣。
身處皇宮,她怎能不怕。
歷史上哪位帝王,不是手握人命上位的。那通往皇位的萬人高的玉梯,又何嘗不是血肉淋漓的人梯。
今日她剛來,便因淑妃險些丟了性命,晚些又碰上了開口便是打殺的攝政王。若不是她隨機應變,現(xiàn)下早已是身首異處了。陸幼宜坐起身子,后背也早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
明日一早,她必定要問清夏初禾這宮里的大小事件,必要人物,步步為營。
尤其是方才出現(xiàn)在夢里的那位攝政王。雖未露面,卻已經(jīng)讓陸幼宜感覺到危險。她有預感,這個人,遠比她想的要危險。
待身上的汗下去大半之后,陸幼宜復躺下。只是這次,她聞到了一些若有若無的氣味。
那氣味極淡,但是卻真實存在。陸幼宜低頭聞了聞被子和衣服,不是她的味道。
那是什么呢?
仔細一聞,味道又好似不見了。陸幼宜側過身,盯著漆黑的墻壁,鼻尖又傳來了那股異香。
“到底是什么味道?”陸幼宜一只手撐起身子,鼻子湊到那墻上一聞,一股花香味若有若無地襲來。
“花香?”陸幼宜伸手在那墻上摸了一把,放在鼻尖下面,鼻子突然癢了起來。
“花粉過敏?皮膚濕疹?”陸幼宜想到了自己坑坑洼洼的臉。
夏初禾也說過,她這臉長得本就是姣好,甚至與后宮妃嬪媲美。能大花手筆把她的臉毀成這個樣子的,必然是對“后宮嬪妃”這四個字極為敏感的。想必那人的長相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否則不會對她的臉如此忌憚。敢暗中傷她又有如此野心的……怕是只有那個蠻橫驕縱的美人兒了。
只是現(xiàn)在夜色正濃,伸手不見五指,想證明自己的猜測,也沒有辦法實現(xiàn)。只能靜等太陽升起來,是不是有人害她,天一亮,便明了了。
方才那一覺睡得極不踏實,現(xiàn)下想睡,也睡不著了。陸幼宜只好盯著窗外的月亮一寸一寸消失在油紙下,魚肚白一步一步爬進房間四壁,才起身穿衣。
杜鵑是第二個醒的。
瞧見陸幼宜已經(jīng)梳理整齊,臉色一橫,笑道:“我還以為,你又夜不歸宿了?!?p>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标懹滓颂嵘闲?,走到地龍邊添了幾塊柴火,屋里更亮堂了,又有幾個宮女醒了過來。
“我倒挺好奇的,你這摔了一跤,怎么還把腦子摔出來了?”杜鵑扭著楊柳細腰湊到陸幼宜身邊,一只手掐住陸幼宜的脖子,嘴邊的憤恨之意分毫不減,“以前你喚我,一口一個杜鵑姐姐,那叫一個親切,生怕與我生分,怎得今日,還敢與我頂嘴了?看來我一日不收拾你,你便一日不守規(guī)矩!”
眼見杜鵑的巴掌,就要落到圍在地龍前取暖的陸幼宜臉上,然而那取暖的人卻輕輕一抬手,抓住了杜鵑還未落下的巴掌。
“一睡醒就滿嘴規(guī)矩,伸手打人,你是借高利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