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賤奴、踩、數(shù)數(shù)

　　“尖奴”與“賤奴”，在路遠(yuǎn)記憶里的那種語言中，兩個詞的發(fā)音很像，當(dāng)然尖奴是不會知道的。

　　“你個賤奴”或者“你們這些賤奴”是尖奴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每次說的時候，他的語氣里都是滿滿的鄙視，說得好像他自己不是奴一樣。所以路遠(yuǎn)總是覺得尖奴的思維邏輯是有問題的，怪不得學(xué)不好算術(shù)。

　　教尖奴算術(shù)是件很累人，而且得不到成就感的事情。

　　路遠(yuǎn)在教的同時，也在把握機會學(xué)習(xí)當(dāng)?shù)氐恼Z言，尤其是口語。畢竟兩人直接口語對話要比在地上劃字方便許多，再說尖奴認(rèn)得的字也不多，寫多了也是難為他。

　　兩個人都有需要學(xué)的東西，也都有需要教給對方的東西，雖然內(nèi)容不一樣，但時間一久，進度上的差別還是顯現(xiàn)出來了。

　　……

　　路遠(yuǎn)這邊，雖然學(xué)得零亂，尖奴教得也不怎么盡心，可他會抓住機去找人去對話練習(xí)。就算老斧頭不搭理他，大個子是個啞巴，丑兒又不方便，他也能放下心中厭惡，去找那些棍奴們練習(xí)。

　　其中就包括剛才那個話多的小石頭。

　　于是很快，口語中的“聽”這一部分，差不多能做到懂九分猜一分。而剩下的“說”，也僅僅是不夠熟練，發(fā)音偶爾有偏差，或者是不必要的斷句和卡頓。

　　畢竟兩種文字驚人的類似，連讀音都有跡可循，詞意更是基本一致。之前路遠(yuǎn)只是沒有得到竅門，如今起了頭，很快就能找到了學(xué)習(xí)的路徑。

　　……

　　而尖奴的學(xué)習(xí)進度與之相對照，簡直就是慘不忍睹。

　　他的算術(shù)也不是沒有基礎(chǔ)，壹到拾這幾個字都會寫，數(shù)數(shù)也能數(shù)到五六十，十以內(nèi)的加減靠掰掰手指頭就能算，過了十需要在地上劃劃線，勉強也能算得出，只是花費時間和準(zhǔn)確率都很感人。

　　結(jié)果，這么長的時間過去了，他還在原地踏步。

　　一想起來這事，路遠(yuǎn)就倍感頭疼，他教得不是不用心，可學(xué)的那一方卻帶著抵觸情緒，能偷懶就偷懶，不能偷懶就躲。

　　路遠(yuǎn)實在想不通，背后到底有什么原因讓他這樣，畢竟提出要學(xué)的就是尖奴本人，可拿出現(xiàn)在這態(tài)度的也是他，因為學(xué)得不好，事后把一切過錯都?xì)w于路遠(yuǎn)，并且來找麻煩的還是他。

　　尖奴既沒有一遍就懂，一學(xué)就會的天賦，又不肯踏踏實實的背誦練習(xí)，于是事情陷入了僵局。

　　……

　　另一邊，小石頭因為一時多言，被尖奴帶著人圍住毆打。

　　不是少年之間的玩鬧，是真的下狠手。

　　拳打腳踢了半天，一群人終于停了下來，赤著臉喘著氣。

　　小石頭抱著頭蜷起身，又等了一會才艱難爬起，臉上掛著不忿的表情。

　　不過沒人再屑于理睬他。

　　……

　　尖奴的戾氣似乎還沒有耗盡，他轉(zhuǎn)過頭，找向下一個發(fā)泄的目標(biāo)。

　　“還有你！你個賤奴，聽得這么起勁，太閑了是吧！過得太舒服了是吧？”

　　下一個目標(biāo)是路遠(yuǎn)。

　　尖奴用手指指尖點著路遠(yuǎn)，隨著話音一上一下的擺動，不管是語氣還是話里的內(nèi)容都帶著“我要找你茬”的味道。

　　“你個賤奴，聽好了，我讓你教算術(shù)，可你教了這么久，什么用都沒有，看樣子得把你這個不老實的綁起來再打一遍！”

　　也許尖奴并不是因為路遠(yuǎn)教得不好而生氣，只是想找茬打人泄憤而已。

　　聽出尖奴話里的威脅，原本在路遠(yuǎn)身邊呆坐著的大個子，這時立馬就有了反應(yīng)，站起身，斜跨一步，擋在路遠(yuǎn)身前，然后再一步，往前逼迫尖奴。

　　“啞巴，你想干嘛？你為什么老是替這個賤奴出頭？你別再過來！”

　　就大個子來說，這是很普通、很輕巧的一次邁步，可看在的尖奴的眼中卻有完全不一樣的解讀。

　　或許是殺氣騰騰？

　　大個子的腳步落下，被踩踏的不只是地面，還有尖奴的氣焰與膽魄一起都被踩去了。他叫喊的聲音尖細(xì)得就像被掐住了喉嚨一樣，甚至帶了點顫動的哭腔。

　　“不是我教的…不好，是你…不肯學(xué)！”趁著有大個子的攝人氣勢助威，路遠(yuǎn)說話了，他覺得這個時候會比較有說服力。

　　不過他的感覺馬上被驗證為是錯的。

　　“瞎說！就是你沒本事！你是個騙子！”尖奴有著莫名的堅持，明明都被嚇退了兩步，可依舊仰著頭倔強哀鳴道，維持著所剩不多的硬氣表象。

　　大個子又往前邁了一步，接著抬起長臂，按向尖奴的肩頭。而尖奴也不知道是沒反應(yīng)過來，還是被嚇軟了，連避都沒避，就這么讓一雙大手落到了他的肩上。

　　站在尖奴身后的那些跟班立時作鳥獸散，唯有他這時是想走也走不了，兩條腿不斷打擺，奇跡的是，竟然撐住沒倒。

　　“我沒本事？我是騙子？我沒…本事！你每天拿來的那些題目是…怎么做出來的？你倒是做…給我看看??！今天你要是做…不出來就別想走了。”路遠(yuǎn)倒是想借著大個子的勢，帶出點兇悍的味道來，可惜嘴里打了太多結(jié)，把效果全毀了。

　　“憑什么！啊……”

　　大個子配合著手用力往下一按，尖奴一屁股墩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慘叫。

　　一個仿若惡作劇得逞般的笑容頓時出現(xiàn)在了大個子的臉上，這么生動的表情出現(xiàn)在他那張死板的臉上，絕對是件難得的事情。

　　看來大個子也很討厭尖奴啊。

　　路遠(yuǎn)彎下腰。

　　“這樣，就你這點…本事估計也做…不出來！我也…不為難你！壹到…壹佰，你如果能清清…楚楚的背出來，不出錯，那就算我…沒本事！我認(rèn)了！以后我也不…再教了。但如果背…不出來，你得就承認(rèn)…你自己是個笨人，以后愛學(xué)不學(xué)，總之別再…來找我麻煩?！?p>　　從沒說過這么長的一段話，說完，路遠(yuǎn)長出了一口氣，甚至都能感覺到一絲疲累。

　　雖然不理解尖奴的思維邏輯，但路遠(yuǎn)的口語反正也學(xué)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多練而已。

　　正好利用這個機會，在話語中留下了圈套，趁機把尖奴這個麻煩給甩脫掉。

　　“為什么要聽你的？”

　　“這可是個…機會哦！反正你也不想…學(xué)了不是？還是說你…其實怕了？”路遠(yuǎn)用著蹩腳的發(fā)音繼續(xù)誘惑著，不說內(nèi)容，僅從語氣上來看，表現(xiàn)力很差。

　　“我怕什么怕？現(xiàn)在就背給你聽！你聽好了！”

　　但是他的對象很容易就上鉤了，竟讓路遠(yuǎn)有了點勝之不武的感覺，雖然個性殘暴惡劣，可怎么說都還只是個沒什么見識的半大孩子而已。

　　……

　　尖奴擤了擤鼻子，好像把什么東西給憋了回去，然后才咬牙切齒地開了口。

　　“壹，貳，叁，肆，伍……肆拾肆，肆拾伍，呃……肆拾柒……”

　　“錯了！”

　　“沒錯！”

　　“錯了！”

　　“沒錯！啊……”

　　看來大個子是真不喜歡尖奴，逮著機會就又踢了一腳，不過毫無營養(yǎng)的對話也總算停了下來。

　　“肆拾陸…呢？肆拾陸被…你吃了？好了！這事就這么結(jié)了！你就承認(rèn)你…是個笨人吧！以后也別來找我！”

　　“不！我不！剛才是沒準(zhǔn)備好，我再重來一遍！壹，貳，叁，肆，伍……肆拾肆，肆拾伍，呃……肆拾陸……伍拾貳，伍拾壹……”

　　“又錯了！”

　　“沒錯！哎哎哎……”

　　“我知道了！算我錯，算我錯還不成，讓我再重來一次唄，別讓啞巴再踢人了！”

　　尖奴在地上順勢滾了一圈，灰頭土臉的，但至少離大個子遠(yuǎn)了點。

　　“壹，貳，叁，肆，伍……”

　　……

　　“哎！又錯了，這都給你多少機會了，要不就這…樣吧！你就干脆點，承認(rèn)你…笨，行不行？你這不能老…沒完沒了的下去吧！”

　　同樣的場景不知道重復(fù)了幾遍，路遠(yuǎn)已經(jīng)快沒了陪下去的耐心了。

　　“最后一次咯?！?p>　　“……玖拾柒、玖拾捌、玖拾玖……呃……那個……呃……”

　　又一次卡住了，不過，小石頭冒了出來。

　　他是棍奴中唯一留在近處看熱鬧的，其他棍奴全都下意識地退到四五步之外，好遠(yuǎn)離大個子觀望。

　　他之前一直看起來比尖奴這個正主還急，又是打眼色，又是比手勢的，有時還會忍不住裝腔作勢地提醒。

　　“壹佰?。∈且及郯?！……怎么又忘了？你怎么這都能忘？”

　　小石頭的提醒明顯并不意味著他不計前嫌，更可能是在以少年特有的不成熟方式，來報復(fù)尖奴，但不管怎么樣，至少給出的答案是對的。

　　但尖奴似乎也不愿接受那放在明面的好處，只察覺出了小石頭藏在深層的惡意——某種來自弱者的羞辱，于是臉越漲越紅，幾乎都快冒出煙來，最終干脆放棄了背誦，猛地跳起身沖向后者。

　　后者見狀渾身一顫，連滾帶爬地竄了出去。

　　“你個賤奴！我讓你說！我讓你搶！你字都不識還壹佰！壹佰你去死……”

　　一個追，一個逃，兩人漸行漸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