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章 走馬燈

　　特洛伊陷入了思考。

　　他正在回憶，自己為什么非要見愛麗絲一面。

　　腦子里蹦出的第一個回答，是為追尋“知識與力量”。特洛伊承認，這確實是個無懈可擊的完美答案。現(xiàn)已弱小的他，對力量的需求已經(jīng)迫在眉睫。而知識的積累，便是提升力量的捷徑。

　　很可惜，這都是些“正確的廢話”。特洛伊暫時還沒老糊涂，他討厭這種說法。

　　這位頂著“特洛伊”之名的古怪生命體，直至今日都是個披著人皮的怪物。作為“哭泣之眼”棋子存在的愛麗絲，曾在那家伙即將跌入深淵時，將他抓緊懸崖的手，親自踩了下去。

　　同折磨老兵的戰(zhàn)場后遺癥一樣。自那以后，群星璀璨的異次元裂縫，成為了特洛伊永遠無法釋懷的夢魘。

　　他無法理解，自己為什么能活著爬回來。

　　特洛伊非常清楚，自己是何等小肚雞腸的存在。在被狠狠捅了這么一刀后，他不認為自己還會拎著橘子，和顏悅色去愛麗絲家登門拜訪。

　　除非啊，他必須要怎么做。

　　因果，因果，有因才有果。特洛伊相信，自己暫時還沒有瘋。為了解釋如此不合常理的行為，他需要找到那根令自己瘋魔的“楔子”。

　　再后來，他便找到了。

　　.

　　那天陽光正好，天空很藍。歡快的氣氛在西海岸彌漫，催生了籠罩全城的盛大祭典。時間才過去不到半天，“第八使徒，長腳羅特斯”被冒險家消滅的消息，便傳遍了瑪爾公國的大江南北。

　　無論他“曾經(jīng)”是什么，當時的羅特斯，是降臨于阿拉德的“天災”。在這片閃耀著奇跡的大陸，肯站在“使徒”一方的，只可能是另一個使徒。為了續(xù)寫賢王的傳奇，特洛伊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但很可惜，他來的太晚了。

　　眼中揮之不去的，是已然風平浪靜的繁榮海港。被稱為“使徒”的怪物，依舊頑強的浮在海面?？上窃?jīng)的“海王”，已是一灘暴曬于陽光下，散發(fā)著惡臭的腐肉。

　　早已習慣失望的特洛伊，甚至連哀悼都忘記了。他只是在感嘆，那位視海為歸宿的偉大靈魂，終究還是回歸了海。

　　之后的整整一天，特洛伊都劃著自己租來的小木船，在羅特斯的遺體旁摸索著。

　　正常來說，肉體死亡后，靈魂的殘存時間不會超過三十分鐘。但不知是神明的眷顧，還是冥冥之中的天意。羅特斯死后的第三十六小時，在被哀傷徹底吞噬前，某位不死不滅的怪物，捉住了那縷即將燃盡的殘破靈魂。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次邂逅應當銘刻于史詩。指引“黑色瘟疫”發(fā)現(xiàn)“長腳”的，是散發(fā)著湛藍色光芒的渾圓冰塊。說來也有趣，執(zhí)掌三神器數(shù)千年的特洛伊差點就忘了，“冰魄琉璃珠”，是由羅特斯制作的。

　　被特洛伊發(fā)現(xiàn)時，羅特斯正在海面漫無目的的游蕩著?！昂谏烈摺辈聹y，失去肉體的“長腳”，應該已看不清任何的東西了。但他腦子總有種可笑的錯覺，那位讓人摸不透性格的奇妙存在，正靜靜的注視著自己頭頂?shù)牧硪黄！?p>　　那片若蒼穹般蔚藍的天空之海。

　　羅特斯只是在靜靜等待。等待著迎接自己的消亡。

　　超脫語言這一蒼白無力的蹩腳工具，特洛伊與羅特斯之間以靈魂為載體的信息交流，高效精確且森羅萬象。

　　卻依舊無法消除意見的分歧。

　　“長腳”無法理解，“黑色瘟疫”為何如此悲傷。“黑色瘟疫”亦無法理解，“長腳”為何如此平靜。

　　羅特斯所期望的，不過是回歸塵土。

　　至于特洛伊。

　　在勸說無果后，他忽視了羅特斯的意愿，將其靈魂強行封入了碧海流云珠。得益于特洛伊的生命力供給，“長腳”千瘡百孔的靈魂終于停止了潰散。但這樣還遠遠不夠，該如何讓羅特斯真正意義上的“活過來”，失去“污穢之血”能力的特洛伊，連半點頭緒都沒有。

　　他終于明白，自己正迫切的需要知識。特別是在“亡者復生”與“煉金生命體”方面。

　　“只要你還存在著，我們就一定有辦法。”——也不管“長腳”在爭辯著什么，“黑色瘟疫”對它立下了這樣誓言。

　　特洛伊討厭別離，尤其是那些充斥著傷感與遺憾的。

　　這些與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本該與鏡像阿拉德的毀滅一同，被歷史的車輪碾碎了。至于特洛伊為什么會突然想起它們，大概是因為那個不死不滅的可憐電池，正在經(jīng)歷人生中的又一次走馬燈吧。

　　這家伙正被束縛在魔法陣中央，似奧運圣火般熊熊燃燒著。

　　.

　　“...！”

　　恍惚間，特洛伊似是聽見某人急切的呼喚，在自己耳邊響了起來。因獻祭生命力所帶來的精神負擔，渾身籠罩著金色火焰的特洛伊已嚴重耳鳴。他拼命想要聽清那人的話語，卻只尋得了一陣吵雜。

　　正當他懊惱時，第二聲更為清晰的呼喚直接映進了他的腦海中。以最深層次的思緒為原點，聲音由內(nèi)而外擴散，空靈卻帶著震人心魄的力量。

　　“狄瑞吉！！”

　　在認出聲音的主人后，某位不死不滅且小肚雞腸的怪物，不由得恨得牙根癢癢。此時此刻，他很想指著那吟游詩人的臉痛罵幾句。但對這位連慘叫都無法完成的可憐人來說，這種激烈的動作實在是太勉強了。

　　與此同時，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妙的愛麗絲，開始向著特洛伊一步步靠近。

　　“喂喂？聽得見嗎，狄瑞吉！這還只是試運轉(zhuǎn)而已，別這么輕易失去意識??！...好歹回應句什么??！自稱‘特洛伊’那個的家伙！”

　　復合法陣已經(jīng)開始運轉(zhuǎn)，現(xiàn)在“釜底抽薪”會對其造成怎樣的損害，愛麗絲非常清楚。她并不打算將某位“活體干柴火”從祭品位上直接拖出來，但出于人道主義精神，愛麗絲覺得，自己至少應該讓“焚化爐”的功率小上那么一點點。

　　伴隨著誕生自“魔之賢者-瑪麗雷特”的天籟之音，籠罩特洛伊全身的金色火焰，光芒終于淡去了微不足道的半分。

　　如此慈悲的愛麗絲.頌運者，總讓咸某人感到一絲眼熟。就仿佛是征收了老實人的傳家寶后，只為他頒發(fā)一面錦旗的文物局領導。

　　那可是價值一百來塊錢的榮譽！簡直是凡人難以企及的天文數(shù)字！真是慷慨至極的人啊！無論文物局還是愛麗絲！

　　與在家里閑出屁吃的咸某人不同，化身“人肉干電池”的特洛伊可就沒那么多心思吐槽了。若放在平時，愛麗絲那點銖兩分寸的恩惠只配讓特洛伊唾棄。但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這著實是至關重要的一筆。

　　道理很簡單，在“獻祭”進程削減了那微不足道的一點點cpu占用后，與特洛伊外設配置相關的“聲音”進程終于有了運行空間。

　　用人話來說，便是特洛伊終于有余力說話了。

　　“我的天啊...”

　　這便是特洛伊留下的第一句話。

　　“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有生命危險嗎？沒有我就繼續(xù)了？”

　　“你這混蛋魔法師，終于用這個名字叫我了...”

　　特洛伊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就算是三歲小孩也能明白，現(xiàn)在的他痛苦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