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自虐型人格,預(yù)見的未來
“999,998,997……”
她坐在床上,背靠著墻壁,輕聲念著,嘴角噙著清淺而溫和的笑,漆黑的眼眸里卻是一片冷漠。
每當(dāng)念完一個數(shù)字,戴在手腕上的電子鐐銬就要被她在墻壁上撞一下,然后滴答地響一聲。
女孩瓷白的手指纖細而勻稱,骨節(jié)分明,這原本會是一雙很漂亮的手,而掌心細密且無規(guī)則的疤痕卻硬生生地破壞了這份美感。
這是A市精神疾控中心的一個四人間全封閉病房,房間號0001,病房的四個人都是久住在這里的精神病患。
病房里透光的地方只有一扇四四方方的鋼化玻璃窗,但因為背陽的緣故,常年陽光照不進來。
房間里的布置也極為簡單,四張床,一盞全天候都亮著的橘黃色的燈,還有一個用來通風(fēng)的排氣扇。
不過這個病房里的四個人都算是相對正常,發(fā)病時間也比較固定,讓醫(yī)生和護士很放心的那種病人。
這四個人中,有一個自虐型人格,也就是現(xiàn)在正在數(shù)著數(shù)字的瘦削女孩。
因為常年不見光的緣故,她的皮膚白皙到幾乎透明,頭發(fā)烏黑如鴉羽,眉眼溫柔,嘴角總是帶著若有若無的淺淡笑意。
她叫時九,時家的老九,很小的時候,就住了進來,后來再也沒出去過,也沒人來探望過她。
她來醫(yī)院的那一天,心口上的繃帶都還沒拆…
時家給醫(yī)院付了一百年的治療費,除非是時九死在精神疾控中心,否則這輩子都出不去。
在這個為了保護病人,連一個五金零件都找不到的醫(yī)院里。
時九卻總是能找到鋒利的東西,例如一根細針,易拉罐的拉環(huán),然后割傷自己的皮膚,靜脈……
因而她的手臂和腿上總是遍布著大大小小的疤痕,有的是新的,有的是舊的。
疤痕縱橫交錯,如同生長在雪白肌膚上的荊棘藤。
后來醫(yī)院在征得了時家的同意之后,給時九特制了一個電子手銬,但這也只是讓情況改善了一點。
因為她現(xiàn)在也不找那些小玩具了,開始選擇用手銬來扭斷自己的手腕,然后再自己去找主治醫(yī)生正骨。
時九發(fā)病的時間也是固定的,每個月的九號。
平日里平靜又溫和的女孩,發(fā)病的時候眼睛黑沉沉的,一點光都照不進去,長發(fā)披散在肩上,冷著面容,到處找東西折磨自己。
最嚴重的一次發(fā)病是拿頭撞墻,縫了十三針,現(xiàn)在她的額頭處還有一道細長的疤痕,是拆了針線之后留下的。
后來到了每當(dāng)?shù)骄盘?,主治醫(yī)生就在她的身上加上約束保護帶。
除了這一天,時九就像是個平常的二十歲女孩,遇到緊急的情況,她只要默不作聲地注視著狀態(tài)不正常的病友們,就能讓他們平靜下來。
她就像是這些病人們的首領(lǐng),這個醫(yī)院里真正的掌控者,男女老少,他們親近她,但也畏懼她,尊敬她……
她是這里的無冕之王。
一個自幼就在這里長大的女孩,到底會變成什么樣?是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還是一個瘋狂的天才…
時九就是所有范例中最不可思議的那一個。
這里形形色色的病人中的每一個時九都接觸過,在這些病人里,有米其林的廚師,跨境犯罪的藥販,瘋狂的鋼琴作曲家,機械學(xué)家,生化學(xué)家…
時九接近他們,從他們身上學(xué)到一些她想要的東西。
醫(yī)院的日子太過壓抑無趣,總要尋找一些樂趣,才能勉強活下去。
但讓醫(yī)生們也對時九又敬又怕的,不僅是因為時九能夠讓那些病人們情緒穩(wěn)定下來,更是時九因為那像是能預(yù)知一樣的“胡言亂語”。
入院測試的時候,時九測量出來的智商是145,屬于天才中的天才。
高智商的人患有精神病的概率很低,大部分是后天原因,但時九是先天的…
曾經(jīng)時九的陪護護士,在下班前被時九用力拉著手,“盡管有兩條路,選擇了另一條,同樣清楚似乎更好?!?p> 這一句話她一連強調(diào)了三次,沉寂如黑夜的目光,由不得人不信。
那天護士開車回家,在岔路口想起了時九的話,選擇了平日里不常走的那條路,結(jié)果第二天電視里的新聞就報道了,在另一條路上出現(xiàn)了特大事故。
這樣的事情還有好幾次,每一次都讓人又驚又懼,如果不是時九想當(dāng)個好人,那她大概會成為一個高智商罪犯。
據(jù)說,時九小時候就是這樣神神叨叨的,后來時家的人忍無可忍,這才把她送到醫(yī)院來。
在A市那樣有頭有臉的家族,容不下一個患有精神病孩子…
按照時家那樣的家世,本可以將消息封鎖,找個私人醫(yī)生照顧她,但卻選擇了堂而皇之地將她送到疾控中心來,這是所有人都想不明白的。
房間中的其他三個人,一個認為世界是方的,圓的就是謬論,所以就連吃飯的餐具也一定要是方的,衣服的扣子也一定要是方的,也就是妄想癥,她叫許梵。
許梵小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個數(shù)學(xué)天才,解決了好幾個數(shù)學(xué)猜想,醫(yī)生們說她這大概是學(xué)壞了腦子,在這個病房里一待就是十年。
到現(xiàn)在腦子也沒好。
還有一個叫徐溪,一直認為家產(chǎn)被舅舅一家搶了。
徐溪每天都在密謀著逃出醫(yī)院,但病人是不許有筆,藥物也有讓人的記憶短暫模糊的作用,所以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她的出逃計劃。
剩下的那一個,重度抑郁,無論做什么都要貼著墻站著,睡覺也要裹著被子貼著墻,她叫羅雅。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蘑菇,要貼著墻才能生長,也許真的有效,她是她們四個人里長得最高的。
都是二十幾歲的姑娘,和時九住在一起都很多年了。
當(dāng)年因為她們都還是小孩子,情況特殊又是家里出資多的,湊一起正好集中看護,久而久之,就讓她們一直待在一起了。
但今日,情況有所不同了,有人來接時九了……
在念到一百的時候,許梵問時九:“時九,你在等什么?”
時就忽而抬起頭,而后粲然一笑,嘴角有兩個小小的梨渦。
憔悴的面容因為這抹笑容變得熠熠生輝了起來,她輕聲說道:“等帶我離開這里的人?!?p> 她瞇著眼睛,看了一眼灰暗的鋼化玻璃窗。
那窗外的世界,必定和這如同監(jiān)獄一般的精神病院里的景象是不同的。
時九從床上下來,穿上了鞋子,站了起來,寬大的藍白條病號服下,身形單薄而瘦削,手上的鐐銬嘩啦作響。
三人的目光頓時都聚集到了時九身上,驚訝之外便是欣喜。
許梵點了點頭,“時九,走了就千萬不要再回來了,好好活下去?!?p> 她相信時九,并不只是因為時九身上不容小覷的預(yù)知能力,更因為時九是她的朋友。
徐溪想到一半的逃跑計劃被突然卡殼了,但聽到時九的話后,雙眼陡然間亮了,她哆嗦著嘴唇,問道:“九,你帶我走,再不回去,我的家產(chǎn)都沒了,都被那些人轉(zhuǎn)移了!”
羅雅從墻根,蹭到了時九旁邊,眼里已經(jīng)蓄滿了淚水,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時九。
時九看過了三個女孩,這十多年來陪在她身邊的女孩們。
她們看著時九的眼神就像是看著流星,就差許愿了。
時就收起了慣來溫溫柔柔,又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認真地說道:“我很快就帶你們走,但今天不行。給我半年的時間。我的賬頭上還有兩萬塊錢,你們買點零食吃。”
“我不在你們身邊的時候別湊熱鬧…跟人家打架什么的,翻醫(yī)院圍墻什么的,都不要干。乖乖等我回來,下一次就帶著你們從正門出去?!彼行o奈地囑托道。
時九認真的時候,總是不喜歡笑的,但是她們卻是喜歡相信那個不笑的時九。
因為笑著的時九,老是捉弄人。
說著,時九慢慢地走到了門口,不急不緩地倒計時,“三,二,一。”
她蒼白而不帶一絲血色的唇角勾起,輕聲念道,“零?!?p> 門隨即被拉開,是時九的主治醫(yī)生,他急匆匆地說道:“時九,快出來,有人來找你?!?p> 而在開門見到好整以暇的時九的時候,他還是吃了一驚,扶了一下眼鏡,“你都知道了?”
時九溫和地笑了,點了點頭。
她跟在了沈醫(yī)生的背后,走出了病房,手上的鐐銬嘩啦作響。
此時的聲音倒有些輕快。
時九知道,自己這一去,會是一段漫長的時間,那就是她所預(yù)見的,她的未來。
花葉青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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