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清冷，給人一種爽冽之氣，在見慣了江南溫柔的人那里，江北的爽冽又有一些粗魯讓人猝不及防。
早晨起床莫顧勛著一襲里衣走至窗前，推開窗看了看陰沉沉的天，淡定的加了件衣服，綰了頭走出門。
錢弄得差不多了，是時候讓張通準備大動作，開始上土上石加固河堤，挖溝挖渠引水入田。
張通接到她的指令，就開始安排工人加固河堤了，莫顧勛不用監(jiān)工，不用指揮，這個流程下來閑的不行，就帶著小一四處看看。
修筑河堤的工人都是從當?shù)氐拇迕窭镎衼淼模麄兪来馐車}決堤的災(zāi)情，于是做起工來十分認真，每個石塊都保證用的恰到好處。
莫顧勛手里撐著一把紙傘站在河堤邊上，看著他們辛勞的身影，一時間沒忍住，張嘴就來了句，“鄉(xiāng)親們辛苦了?！?p> “咱們不辛苦，只要國脈不出事，咱們就不辛苦。是不是啊大伙……”
那邊干著活的一群人紛紛看過來嘴里說著“是。”。
“大人也辛苦了，這天冷又下著雨，看大人長的秀氣瘦弱，怕是禁不住這怪天氣，快些回去吧，別染上了風寒?！北狈降臐h子說話也粗獷，心思倒是細膩。
莫顧勛謝過他們，寒暄幾句跟著小一離開了，兩人又去了州里，寧州挨著國脈地上河部分，受災(zāi)最是嚴重。一路上看見的都是被水沖塌的房屋，倒塌的樹木。
偶爾還有逃災(zāi)的民眾，今年的災(zāi)情與以往相比輕了不少，對于莫顧勛這個生活的幸福安康的而言，卻也是災(zāi)荒遍野，觸目驚心。
又走了不遠，一些干凈的高坡上松散的聚集著災(zāi)民。不足歲的嬰孩啼哭著，上了年歲的老者不時地咳喘著。
莫顧勛心里不是個滋味，轉(zhuǎn)身離開了。
走了半途，覺著累了，在路邊找了塊石頭坐了上去，揪了個石頭旁枯黃的草葉，兩只手一點一點將草葉撕開，嘆了口氣，“小一，他們生活的好難啊……我以前生活的地方比這里好上太多……”
小一站在她身后有些不知所措，低垂眼眸看著她，“先生……”
休息夠了，小一與她又要走回去。
繞得遠了，回去的路上有一段泥濘的路，若是照顧著衣鞋，這路難走的很。
過了泥濘的路，莫顧勛看著前面有些人影，走的近些看清是兩個小姑娘，看上去十四五歲的模樣，兩個人身上破破爛爛的，臉上身上還沾著泥巴，眼睛倒是有神，炯炯的看著叫停她們的莫顧勛。
“你們可認得路，沿著這條路就要出寧州的？”
“認得……民女家中長輩都死了，只剩下我和妹妹兩人，我們也無甚親戚，求大人收留我們吧……求求大人了，民女給大人磕頭?！?p> “這……”莫顧勛有些為難的看了看小一，小一一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樣子，扭頭走了幾步。
猶豫再三，終是狠不下心來拋棄這兩個無父無母，無親人投靠的小孩，“好，跟我走吧。”
小一在一旁還滿臉震驚的看著她。臉上寫滿了‘你怎么能同意？’
莫顧勛回他個眼神，‘讓你事不關(guān)己?！?p> 兩個小姑娘跟著她回了驛館，驛館本來給她收拾的屋子就多了幾間，她帶的人少就用了兩間屋子，莫顧勛帶著她們吃了飯，兩個小姑娘住一間房。
飯間，兩個小姑娘告訴她了情況，大一些的那個十五歲，是姐姐叫伏嵐，小一些的十四歲是妹妹叫仟仟，伏嵐是仟仟的表姐，伏嵐父母死得早，這些年都是生活在姨母家里，仟仟的娘親待她不錯，如今都身歸黃土，她們兩個也就無依無靠了。
聽了仟仟和伏嵐的事，就想起了莫子卿心里免不了難受，感念自己生活的如此好，還心中不滿不懂知足。
夜里，睡得昏沉的莫顧勛夢見了莫子卿。
周圍一片霧蒙蒙的，莫子卿只身一人站在其中，還是和往常一樣儒雅，滿是平和的看著她，“你還是不肯聽我的話，去了皇城。”
“爹，你怪我吧?！?p> 莫子卿不僅不生氣還一臉寵溺的摸摸她的頭頂，“用不著怪你，是我沒下力氣，沒讓你討厭皇城?！?p> 莫顧勛倒是一臉的義正言辭，“爹，是我的錯，你別老往自己身上攬?！?p> “我不怪你……”伴著回音，莫子卿漸漸地消失在她的夢里。
莫顧勛急著找他回來，急了一身的汗，嘴里喊著，“爹，你別走，爹……”
急得很了，一個支棱醒了過來。
江北冷得很，剛走下去喝了口水，身上的汗就涼下來了，凍得她一哆嗦，像一條泥鰍一樣滑進被窩。
天亮以后，小一早早地按著伏嵐和仟仟的尺寸買了兩身衣裳。
小一去準備早飯時，莫顧勛還沒起來，伏嵐長仟仟一些，事情處理比仟仟要精明有目的一些。
伏嵐敲敲門，半天不見動靜便推門進去，入眼的就是莫顧勛呼呼大睡的身形?！肮樱鸫擦?。”
莫顧勛睡相是極不好的，總之是能翻出花來的那種，而且覺著睡覺的時候最是迷糊，最容易出錯，所以特別不喜歡別人進屋里叫他，就很是警醒的睜開眼睛“誰許你進屋的，出去?！?p> 伏嵐被莫顧勛突如其來的脾氣嚇住，急忙退出去。
穿好衣裳，梳好頭發(fā)，推門走出去喚了聲“小一，凈面?！?p> 小一端著一盆溫水從不遠處走來“先生，你醒了。”
莫顧勛接過盆子，抽抽鼻子，淡淡的“嗯”了一聲，“這是要感冒啊?！保S后又問到“是你讓伏嵐去叫我的？”
“沒有啊，我深知先生不喜在自己還睡著時讓外人進你的屋，又怎敢去讓別人叫你?！?p> 莫顧勛擦掉臉上手上的水，放下汗巾“記得就好?！?p> 轉(zhuǎn)身坐到桌前，伸手端了杯茶，試了試水溫，喝了一口，隨后動動嘴將茶水吐到了一旁的茶盂里。
“小一，去將我的飯菜取來?！?p> 小一端著臉盆和茶盂走了出去。
莫顧勛走到窗前打開窗戶，將室內(nèi)的溫熱氣息給消散出去，留下一室清冷。
片刻后，小一端著飯菜走了進來，一一將飯菜擺到桌上，“先生，江北已經(jīng)冷了，我們什么時候回去？”
莫顧勛伸手拿了個饅頭，咬了一口，嘴里揣的滿滿當當?shù)模拔乙苍谙搿@里已經(jīng)弄得差不多了，該是要準備回去了?！?p> “先生準備何時啟程？”
“將后邊的事給交代了再說吧。”
小一說完就退了出去。
吃完飯，小一收了餐盤，莫顧勛找來了張通。
“最近看你治理國脈，差不多快要好了，要想全部弄好大概還需要十日左右?！?p> “是?！?p> “我來江北已經(jīng)好些時日了，不能在這里多待了，你做事可以，也不用多交代?！?p> “大人準備何時啟程？”
“還沒想好，江北這個地方不錯，我很喜歡。你回去吧，我就是告訴你一聲，好在我離開時你有準備。”
“是?！?p> 張通全程姿態(tài)謙遜，彎腰行禮更是不斷，看上去對莫顧勛十分尊敬。
莫顧勛知道張通心中不滿，任誰辛苦做工最后被搶了功勞都會心中不悅。卻也沒有辦法，這次是真的需要功勞來堵朝中一眾人的嘴。心中暗下決定，日后定是要多多提攜他。
張通走后，莫顧勛想了許久，找來小一，“你準備收拾一下吧，帶上仟仟和伏嵐?！?p> “是準備要走了？”聽到要回皇城，小一心中難免高興，說話都輕盈了不少。
“是，三日內(nèi)就會離開，只是不確定時間，有可能明日就會走。”
“如此這般，我這就去收拾東西，先生好生休息，最近覺著先生說話變重了，要不請個大夫來看看吧。”
“不用。”
安穩(wěn)過了一日，覺著沒有什么事能發(fā)生，才踏上了回去的路。
想著節(jié)省一點是一點，就沒有多找一輛拉人的馬車，走的時候仟仟和伏嵐死活不上去，說什么有別，莫顧勛倒是以為她們說的是男女有別，也沒多勉強，給了她們一把傘，讓她們坐在了拉行囊的車上。
閑來無事，莫顧勛開始調(diào)戲小一，臉上還帶著一絲猥瑣的笑，“小一，你看仟仟和伏嵐長得都很標致，到時候長大了肯定好看，要不要……要不要討來做媳婦？”
“先生都還沒娶妻，小一不急。”
莫顧勛撇撇嘴，“那你可等著吧，為了你我這輩子也不娶妻了?！?p> 小一只當莫顧勛說的是玩笑話，并沒有當真。
回去的路上帶著兩個姑娘，怕她們兩個受不了快馬加鞭的趕路，走了三日半才進了皇城。
皇城的景觀一如往日，街上繁華一片，小販的叫賣聲比比皆是，仟仟和伏嵐兩人看什么都是新鮮。
進了皇城穿過兩條主要的街道，就到了莫顧勛的府上。
小一先下去喊了小二過來幫忙搬東西，稀稀拉拉來了三四個人，莫顧勛瞬間明了這是小二招來的新家丁。
她微微笑笑，試圖展示出一家之主的從容不迫與和藹可親。
莫顧勛帶著仟仟伏嵐走進去。
兩個小姑娘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院子，滿心歡喜，興奮激動之余還要克制自己的小歡喜，害怕惹莫顧勛不開心，再不收留自己了。
知道她兩個的想法，微微笑笑，喊了小一，“你帶她們兩個四處看看，別忘了給她倆一處院子，府上空著的院子挺多，住上人不會太空曠?！?p> “是，先生去歇歇吧。”
她回來只是向上邊遞上了折子，目前只有容景知道她回來了。還需要進宮述職，莫顧勛簡單的休整了一下就去了宮里。
下午時分，宮里并沒有什么人，一路上遇見的都是一些宮女太監(jiān)。
一如既往被傳召進御書房，撩開衣擺匍匐在地，“微臣拜見皇上?！?p> “起?！?p> 抬頭看去，仍然是容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身上穿的是一件袞了鎏金邊的玄色袍子，袍子上繡著一只張牙舞爪的龍，頭上戴著的一只玉發(fā)冠倒是顯得溫潤不少。
莫顧勛想著，從初見開始容景所穿的衣飾從來都是深色的，看上去老成持重，一點也沒有少年的感覺。
“此去江北覺著怎樣？”
“江北比皇城冷些。”
“皇上，此次江北一行，臣愈發(fā)覺著國脈是個長久的問題，每次決堤去治理傷亡都大，臣想，想皇上下旨，在西北國脈沿岸，流沙之地植樹造林?！?p> 容景微不可察的蹙蹙眉頭，“西北流沙之地種不活……”
“不能選用中原的樹木，當?shù)氐闹仓隉o論大小都是可以的?！?p> “讓朕想想，莫卿退下吧?！?p> 舟車勞頓了幾天，從宮里回去后就睡了，小一叫她吃晚飯都沒叫動。第二日起來就覺著頭昏腦漲，難受的要命，自己爬起來倒了杯水潤潤嗓子，“小一，幫我請個大夫過來吧?！?p> 小一拎著灑水壺走過來在門口探探頭，“嚴重了這是？在江北說請還不讓，非得自己抗幾天，我去請大夫，等會讓小二來送飯。”
小一出去請大夫，小二端著洗漱的水去了她的臥房，“先生擦擦臉吧。”
“我的飯呢？”莫顧勛洗著臉的空隙問了句。
“我自己端不來，讓小三端來的，應(yīng)該快到了?！?p> 莫顧勛驚了，猛地扭頭看去，嘴角似有若無的抽了抽，“小三？”
“怎么了嗎？”
“你起的名字？”
“是林小一說的?！?p> “將小三這個名字去了，再往下順。”
“那就改成小六?！?p> “這個可以。”
飯還沒吃完，小一就將大夫請了過來，放下飯菜，讓大夫給診脈。
“大人這是染上了風寒，吃副藥休息休息就好了，我給大人開個方子?！?p> “謝謝大夫，小一，等會送大夫去，順便把我的藥拿回來?！?p> “是?！?p> 莫顧勛遞折子請了病假，容景體恤她舟車勞頓給了她三天假。
朝中人善觀局望勢，看著莫顧勛越發(fā)的受皇上倚重，漸漸地開始向巴結(jié)收攏她行進，聽到她病了的消息紛紛送禮探望，向來冷清的莫府，首次來人絡(luò)繹不絕，從小一到小六都忙活起來，迎客的迎客，倒茶的倒茶，帶路的帶路，送客的送客。
莫顧勛拖著病體，強行歡笑。
如此一來最后莫顧勛府上多出了不少錢。
容景從剛開始都有表明，一直致力于懲治貪官污吏，莫顧勛也多少了解，容景任用她，是為了多一顆棋子，好方便容景集中權(quán)力。
各方同僚幾乎都來慰問，都有帶來禮物，容景絕對知道，作為容景的前先鋒，這些禮物必是不能瞞著的。
若是放在平時，喜愛藏私房錢的莫顧勛定是喜得合不攏嘴，可是現(xiàn)在不同，主抓貪污，她收了這些禮就必須稟報給皇上，否則就是貪污?？粗切┒Y，光是想想，莫顧勛就覺得肝疼。
“小一，將這些送來的禮物，都列一個清單給我。不要有遺漏啊。?”莫顧勛打著哈哈走向屋中。
小一很有效率的將清單羅列好，交給了莫顧勛“先生，羅列好了?！?p> 伏在桌前的莫顧勛伸了伸腰，伸手接過“嗯，辛苦了，去休息吧。我過會要進宮沒什么重要的人就不用讓他們進來了，禮物要收下?！?p> 小五和小四目送著莫顧勛出門，忍不住感嘆道“我們先生啊，錙銖必較又有一顆善良的心，就是自己明明很小氣又要裝的很大方這一點，讓人很是感慨，看著先生肉疼的樣子就覺得很爽?！?p> 御書房里，莫顧勛行禮起身，“皇上，臣身染病，各方同僚貴族都有來送禮，臣為皇上做事，自認不可徇私，這是禮單請皇上過目?！?p> 容景纖長的手指打開莫顧勛遞上去的禮單，禮單挺長，容景目不斜視看的仔細，莫顧勛抬眸之間看到了容景的一雙素手，手指白皙纖長，略微有一些骨感，比她那雙手好看，更像女人的手，莫顧勛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爪子，默默的收在了袖子里，恍若無事的繼續(xù)看著容景。
“這是他們給莫卿的，莫卿好生收著就是?！?p> “是。”
容景將禮單還給她，“閑來無事，莫卿陪朕去御花園里走走吧?！?p> “遵旨。”
容景走在前頭，莫顧勛稍稍在他身后側(cè)半步，宋福海不遠不近跟在兩人身后。
“你看這花園里的景色······”
看著快要禿了的樹枝，敗了的花，十分認真的思考著容景想表達啥，不太確定的回道，“有別樣風味······”
“朕愈發(fā)喜歡莫卿了?！?p> “是臣之幸。”
走了沒多遠，迎面就來了個婀娜多姿的女人，美麗動人，莫顧勛知道是藍靜慧，容景后宮里唯一一個女人，只是從沒見過，還覺著她很不錯，仔細看了看，確實是容貌上乘，儀態(tài)上乘。
容景登基多年，對男女情事并沒有什么留戀，后宮之中唯一一個后妃還是弱冠之年被強塞進來的。
容景幾乎不去藍靜慧那里，她總想尋機會看看容景，讓容景多去去她那里，應(yīng)是打聽到了消息，知道容景此時在御花園里，就匆匆趕來求得見上一面。
“臣妾參見皇上?！彼{靜慧給容景行禮的同時，容景身后跟著的人也想藍靜慧行了個禮。
“起身?！比菥翱粗{靜慧有些不悅的鄒鄒眉頭。
見著藍靜慧往容景身邊靠，莫顧勛很識趣的往后站站，又悄悄看了眼宋福海，見他也是默默的往后挪了幾步。
藍靜慧也知道容景對她沒有什么情誼，但是就是一心想往容景身上撲，就算不被喜歡能留在他身邊也是好的，害怕容景遺忘后宮之中還有一個人，總是要去刷刷存在感。
“皇上，臣妾最近求得一幅字畫，想請皇上看看。”
“差人送到朕那里，藍妃先行回去吧?！?p> 沒等藍靜慧回答，容景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莫顧勛看這情況自己暗搓搓的撇撇嘴，快步跟了上去，后邊上了年紀的宋福海哼唧哼唧的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