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霄壤

　　轉(zhuǎn)身，濕潤的眼眶再次干涸，卻擋不住紅血絲。

　　“Haley，你找我？”低啞深沉。

　　“Joe臨時通知我在此處等你并接你離開現(xiàn)場，善后的事情不用你操心。”Haley像從前那般戴著遮陽帽，隨口疑問：“趕緊隨我離開，欸，你眼睛怎么了?！?p>　　次真不慌不忙地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用屏幕反光照照，苦笑道：“怕是這幾日晚上沒睡好吧，畢竟有這樣一個警察盯著我不放，我也很焦慮啊?！?p>　　望著不遠處圍堵的人群，Haley不禁一笑而過：“那你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了?！?p>　　“哈，是啊?！弊肿执列?，多么的諷刺啊。

　　略過人群，似乎與他無關(guān)似的，不曾回頭，徑直離開。破碎地眼光望著擋風(fēng)玻璃前面的悲慘現(xiàn)場，車后退，視線逐漸拉遠。呼吸是痛的，每一根神經(jīng)是痛的。

　　森谷醫(yī)院。

　　“您好，我是伊藤佐里，協(xié)助旗木警部調(diào)查本案?！?p>　　“您好，請坐吧。”

　　“我現(xiàn)在不會打擾到您工作吧？”佐里試探性問道。

　　小川紅達客氣地擺手：“我已經(jīng)下班了，今晚的值班醫(yī)生不是我。”

　　佐里這才放心下來：“小川醫(yī)生，我在來之前已經(jīng)拜訪過周圍鄰居，大大小小的都有不可避免的矛盾，這與他自身有關(guān)。但我聽別人講，您父親的去世與長田裕濤有關(guān)？”

　　小川紅達面露嚴肅，停下了手中轉(zhuǎn)著的黑筆：“我已經(jīng)很慘了，我雖然是個醫(yī)生，但我眼睜睜地看著我的爸爸和我的弟弟被病魔折磨至死。我爸爸當(dāng)年肝癌晚期，雖也時日無多，但恰巧此時出了事。我爸爸被人控告，長田裕濤是對方的律師，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由于他提供的一張照片證據(jù)，我爸爸輸了那場官司，被人唾罵，不久便去世了。”

　　“對方控告你父親什么？方便透露嗎？”

　　“對不起，我實在說不出口。當(dāng)年因為這件事，我們一家人都在別人異樣的目光下生活，直至我父親去世，風(fēng)波才平息下去，大家也不再關(guān)注這件事了。時間久了，也不記得了，畢竟，也只是圖一時輿論快活。”

　　“您放心，我的判斷不會受他人干擾，哪怕被人定論，我也只相信我自己的判斷，外界有人覺得您父親除了患病以外，是被長田裕濤逼死的，我想若您父親真做了那件錯事，他或許是無所謂的態(tài)度。只有當(dāng)一個人蒙受冤屈，才會消沉抑郁。麻煩請告訴我那件官司吧?！弊衾锴笾馈?p>　　沉默不語，不難看出，他的確張口難言，內(nèi)心糾結(jié)。

　　“強奸兒童，叛了有期徒刑三年。入獄不到兩個月，便因病去世。我爸爸告訴我，無論世人怎么詆毀他，他希望我們相信他是無辜的，他只是在救人?！?p>　　“那您，一定恨極了長田先生吧？”

　　“對，我恨極了他，只可惜，就算我想殺他，也沒機會了?！边o的拳頭，似乎訴說著他已經(jīng)在內(nèi)心殺了他千萬遍。

　　佐里盡力撫平他的情緒：“你當(dāng)真沒有殺他？”

　　“想，卻沒有這個膽子，到底是太懦弱了，我真的很感激那個兇手。而且，要真想殺，我早在六年前就下手了，何必等到現(xiàn)在?！毙〈t達直言不諱，也不顧及佐里的立場。

　　佐里再次問道：“那您的弟弟呢？”

　　“鼻咽癌?！?p>　　“七月二十三號去世的，是嗎？我對此感到抱歉?！?p>　　小川紅達無可奈何托著自己的前額，有千千萬萬個想不明白：“為什么這些癌癥都找上我家的門。我學(xué)醫(yī)卻救不了自己的家人，算什么東西?！?p>　　“不，您救過很多人，您的家人，即使是神，也無法挽回，您不必自責(zé)?！?p>　　一聲哀嘆，成年人的悲哀。

　　“伊藤，從你進門開始，你的右手就一直揣在兜里，交流之際，也不曾動過，難不成你是左撇子嗎？就算是左撇子，也不至于?！辈焕⑹欠派淇漆t(yī)師，關(guān)注點與常人不同。

　　很不在意的地笑道：“沒辦法啊，患上了漸凍癥，我就說嘛，神也救不了?！?p>　　眼神恍惚間變得越來越柔和，多添了一份心疼：“按時吃藥。還有，若有其他事情，無論是我，還是我知道的鄰居之間的事情，不妨來找我。若你能盡快找出真相，你應(yīng)該會開心些吧？”

　　“謝謝你，小川醫(yī)生。另外，我想問問您七月二十五號晚上的行程，雖然您可能記不太清了，但我還是希望您能記起多少，就告訴我多少行嗎？”

　　“七月二十五晚，哦，那天晚上我值班，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九點半才回去的?！毙〈t達如實相告，順手翻了翻手邊的值班名單。

　　“有人可以給您證明嗎？”

　　“那天晚上沒有急救病人，我也沒有去病房，畢竟那都是護士的事情，我也就是在這間辦公室躺了一個晚上待命而已?！?p>　　“那您應(yīng)該有出去過吧？”

　　“這肯定啊，那天晚上我在食堂吃了晚飯后回辦公室像往常一樣查看我手上病人的診斷結(jié)果這些，然后去洗了水果，倒了茶?！?p>　　“好，我明白了，謝謝您配合?！?p>　　“沒事，我也該下班了，要不要我送你一起走？”小川紅達有心問道。

　　“您直接回家嗎？”

　　“對的?！?p>　　“我想我該去拜訪拜訪原田道一先生，方便的話那就一起吧？”

　　“好?！?p>　　原田道一家。

　　“您好，警方在公交公司那里查出您今天的工作時間是早班，所以現(xiàn)在過來有些事情想請教，打擾到您休息，實在對不起?！?p>　　原田道一疲憊地揉揉眼睛，好心詢問：“不打緊，我一個人在家也很無聊，吃晚飯了嗎？”

　　“沒有呢。”佐里尷尬不失禮節(jié)一笑。

　　原田道一不等佐里說話，默默起身走到廚房。

　　“欸，您?！弊衾锷焓謹r截。

　　“都八點了，還不吃晚飯，我去給你熱一個飯團，你先坐著等等?！?p>　　稍后，原田道一很是客氣地用盤子端來一個飯團，還順便帶了盒果汁：“都是些便利店買的，我自己也懶得做飯，工作一天回到家說多不多還是挺累的?！?p>　　“的確啊，哦，謝謝您的晚飯。”佐里托起飯團示意感謝。

　　“我聽別人講，您在三年前發(fā)生過一起交通事故，能仔細說說嗎？”

　　“你覺得，我因為當(dāng)時長田裕濤拒絕為我辯護所以對他下死手？”

　　佐里連忙否認：“不不不，我只是想通過三年前的這件事了解了解死者性格等方面?！?p>　　聽到這，原田道一心中是舒服些了，也沒那么多戒備了：“當(dāng)時，我是按照正常速度行駛的，在過紅綠燈的時候，我是直行綠燈，我也左右看了看沒什么人，但我真的沒有想到會有一個小孩突然跑到馬路上闖紅燈。我發(fā)現(xiàn)后公交車已經(jīng)快要撞到小男孩了，我情急之下只能條件反射地打死方向盤踩剎車，那個時候車的重心已經(jīng)不穩(wěn)了，卻偏偏后面的那輛小轎車沒有剎得住車，撞到了左后輪胎，車就側(cè)翻了，有幾名乘客從右側(cè)座椅摔下，磕的磕，傷的傷，幸好沒有人重傷。逃不過控告，我就想鄰里之間幫個忙，結(jié)果長田裕濤果斷拒絕了我的請求，還說不想代理這種勝率低的官司，讓我另請別人?？上攵?，最后我輸了官司，賠償了傷者共計八十萬日元，簡直是把我家底快掏空了?！闭f到這，原田道一不堪往事回首地搖搖頭。

　　“那真是運氣太差了，我對此感到抱歉。那七月二十五晚，您上完夜班直接回家睡覺了嗎？”

　　“是的，每次輪到我上夜班都是這樣，太困了，洗完澡倒床就睡，要是早班的話，我還能晚上出去喝一杯解解悶?zāi)?。?p>　　“晚上睡覺的時候有沒有聽到什么動靜？”佐里期待地問。

　　“沒有，睡得太死了?！?p>　　“理解理解。從那次事情之后，您與長田裕濤還有來往嗎？”

　　“見個面我都不想和他打招呼，更別提來往了。既然他不愿意搭理我，我又何必湊臉上去呢？”

　　“謝謝您的晚飯，我先回去了，您早些休息。”

　　警視廳。

　　風(fēng)見久明拿著U盤交給旗木井一，說明：“警部，這是我還有手下的人整理出來的監(jiān)控畫面，居民區(qū)附近只有三個監(jiān)控，我們盤查了所有，發(fā)現(xiàn)中村零芽小姐在晚上七點零八分的時候經(jīng)過一號監(jiān)控，七點三十一分，阿部努先生從三號監(jiān)控經(jīng)過，半夜一點鐘原田道一先生從二號監(jiān)控經(jīng)過?！?p>　　“嗯？一點半？”井一突然警覺，敏感道：“我記得資料上顯示原田道一是在十二點半左右到家，怎么時差這么大？”

　　久明估計是看監(jiān)控看得暈頭轉(zhuǎn)向，不想理會，聳聳肩回應(yīng)：“唉，不清楚?！?p>　　“還有嗎？”

　　“嗯，我們意外在監(jiān)控里看到一個人，只拍到背影，不是很清晰，但有點像阿部努的妻子，我們用照片對比了一下，是很像?！?p>　　“什么時間？”

　　“半夜兩點十五分?！?p>　　“有沒有拍到其他人在半夜一點半左右經(jīng)過監(jiān)控？”

　　“沒有了?！?p>　　井一深思熟慮地拿起電腦旁的U盤，連接電腦。

　　突然的推門聲驚動了兩人，同時看向辦公室門口，是坂井泉之，面露驚恐之色，氣喘吁吁。

　　“出什么事了，坂井警官？”

　　“警部，剛剛藤峰警視正告知消息，酒井警視，警視她，去世了！”

　　“什么！你說的，沒騙我？！”久明實在不敢相信地抓住泉之的雙肩，揪得衣肩已經(jīng)起了皺。

　　泉之不敢直視，捂著嘴忍不住低聲哭泣，聲音帶有哭腔：“嗚嗚～警視被人從高樓扔下，身上有瘀傷，咳咳，咳咳，身負兩槍，可想而知，警視在死之前遭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井一站在原地簡直不敢想象，早晨的她還在與他說笑，她甚至還在為自己的忙碌感到抱歉，一個踉蹌沒站穩(wěn)摔坐在椅子上。

　　“領(lǐng)帶不錯，藏青色的，和我的西裝顏色一樣欸?！?p>　　“嗯，謝謝?！?p>　　他回想著，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著，重復(fù)著紗嘉與他此生說的最后一句話。

　　“兇手是誰！兇手找到?jīng)]有！”久明瘋狂地逼問道。

　　“不知道，我～不知道，就連負責(zé)本案的藤峰警視正也一點線索還沒找到，除了，除了酒井警視冷冰冰的尸體?！鳖濐澪∥〉卣f著，止不住的鼻涕流下卻也不顧及了。

　　他們跟了酒井紗嘉已經(jīng)好久了，無論是誰都難以接受這樣殘忍的事實。

　　“怎么可能一點線索都沒有！?。坎楸O(jiān)控??！只要看看誰去了那層樓不就行了！”

　　“沒有拍到任何人！就連警視也不在監(jiān)控內(nèi)容中?。　?p>　　面無一絲表情的井一無視了二人無謂的爭吵，走過，摔門而出。

　　伊藤佐里家。

　　佐里勞累了一天，回到家換上拖鞋，剛直起身子，凌子便一把擁抱住佐里，死死地抱著他。

　　“怎，怎么了凌子？”佐里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但他從未看到過凌子如此傷心沖動，他鼓起勇氣輕輕地拍著凌子的后背，就像在哄小孩一樣。

　　“你終于回來了，我等你好久。佐里，爸爸說，酒井警視死了！被人殺死的！”凌子緊緊抱著，好似從未有過的安全感。她憋了好久，她也想讓自己變得堅強，可這一刻，擁入佐里懷中，依偎在他肩上的那一刻，她徹底釋放了出來。

　　“為什么會這樣?！弊衾锉吹叵萑胱晕覒岩?。

　　恰巧這時，純優(yōu)也開門回來了，看到這一幕，純優(yōu)忽然不知所措，尷尬地愣在原地，悄悄問道：“凌子？你怎么哭了？”

　　坐在餐桌前，凌子也稍微緩些神來了，聽完講述，純優(yōu)的眉頭越皺越緊，心虛地握緊水杯，她想到藤峰茶作的身份，想到他與紗嘉的上下屬關(guān)系，想到案發(fā)現(xiàn)場不留一絲痕跡，想到空白的監(jiān)控內(nèi)容，她自知了。

　　佐里患病，酒井警視墜樓身亡，我到底還會間接殺死多少人。

　　純優(yōu)的世界再次陷入灰暗，陷入連連自問，神情中夾雜著悲哀，痛恨，傷心，數(shù)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