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好冷?！?p> 聞爾的手臂一伸出被窩，就被空氣中的寒意逼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連忙拉起被子重新躺了回去，準(zhǔn)備再回暖一下。
“爾爾，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在尖叫？”
對床上鋪的林倩倩也醒了，她邊套毛衣邊問道。
“什么？”
聞爾的身子在被窩里不自覺地僵硬了一下。
“我昨晚起來上廁所后，正躺著快睡著的時候，聽到你發(fā)出了幾聲很響亮的‘啊啊啊’的叫聲。葉子，杜斐，大倩倩，你們有沒有聽到？”
林倩倩不甘心，她堅(jiān)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會聽錯的，所以急著向?qū)嬍依锏钠渌麕孜慌笞C。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也有聽到?！?p> 邵倩倩正窩著腰，站在上鋪的床上把被子疊成豆腐塊狀。
“葉子呢？”
林倩倩已經(jīng)穿好了衣服，她慢慢地沿著上鋪鐵質(zhì)的爬梯往下走。
“我從來都是睡死過去的，應(yīng)該沒有聽到?！?p> 葉子每天早上都要賴在床上幾分鐘，尤其是到冬天，她往往成了寢室最后出門的那一個人。說完這句話，她微微抬起頭，看向?qū)γ娴穆劆?，見她一言不發(fā)，用被子蒙住頭，轉(zhuǎn)向內(nèi)側(cè)，就靜靜地躺在被窩里。葉子忽然有點(diǎn)擔(dān)心，她雖然覺得林倩倩的問話應(yīng)該沒有什么惡意，但這對聞爾來說或許是一件很難堪的事情。
這時候，杜斐洗漱完從衛(wèi)生間走了出來。她把牙杯放回到書架的第二格，轉(zhuǎn)過來對林倩倩說道：
“晚上要是做噩夢了，叫幾聲有什么好奇怪的。再說了，你自己剛來的時候，有一天晚上還說夢話了。”
“你說我嗎？”
林倩倩聽了杜斐的話，一臉震驚。
“對啊，那天晚上，我聽完英語歌，正準(zhǔn)備下床上完廁所好睡覺，就聽見你在睡夢里喊‘媽媽，媽媽’，然后還砸吧了好幾下嘴。”
“不會吧，我那天晚上到底在干嘛呀！”
林倩倩倒顯得很不好意思，因?yàn)樗腊炊澎车男愿瘢遣粫鲋e的，也沒必要騙她。而且杜斐老是聽歌到三更半夜，夜貓子一個。
“小倩倩，你肯定是想媽媽了，說不定還夢到她給你做好吃的，所以在夢里都砸吧嘴了。”
葉子爬下床，坐在凳子上邊梳頭，邊打趣她。
“那你那個時候?yàn)槭裁床桓嬖V我？到現(xiàn)在才說?！?p> “因?yàn)槲矣X得這沒什么好說的啊，每個人都會有做噩夢，說夢話的時候，這很正常。”
杜斐此時已經(jīng)拿好書準(zhǔn)備出門了，她對著聞爾床的方向說了聲“走了”就踏了出去，背手關(guān)門的瞬間帶起一陣?yán)滹L(fēng)。
聞爾輕聲地回了一句“嗯”，就再也沒有答話。面對雪白的墻壁，她睜大眼無聲地流著眼淚。其實(shí)，睡覺中途會偶爾大聲尖叫，聞爾自己是一直都知道的。
那是個炎熱的夏天，聞爸聞媽難得從外地回來看望寄托在爺爺奶奶家的小聞爾。吃過中飯后，聞爸和聞媽就躺在里屋睡午覺，聞爾和同在奶奶家的小姑姑的大女兒一起在外面的空地上玩耍。
當(dāng)時小聞爾才五歲，堂姐陳菲比聞爾大五歲，讀小學(xué)四年級了。兩個孩子在空地上玩了一會兒辦家家，覺得厭倦了，陳菲就用廢棄的舊報(bào)紙折了一只紙船。她們來到空地旁的池塘邊，放起了小船。
“爾爾，小船漂出去了，快把它撈回來?！?p> 小小的手努力向小船伸去，身子一點(diǎn)點(diǎn)地向池塘里傾斜。
“姐姐，你拉我一下?！?p> 小聞爾把另外一只小手遞給后面的陳菲，然后身子繼續(xù)向前移動。
事情就發(fā)生在那么一瞬間，陳菲并沒有抓住聞爾遞過來的手，她掉下去了。小小的身子在水中劇烈地?fù)潋v，似乎想要向岸邊的人傳達(dá)最直接的求救信號。
“爾爾，爾爾。”
“爾爾，爾爾。”
陳菲就這樣靜靜地站在池塘邊，看著水中的小手慢慢地沉下去，嘴巴里輕聲地叫著她的名字。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池塘中的撲騰聲越來越弱，忽然，聞爸聞媽從屋里沖了出來。
“爾爾！”
聞媽嘶聲裂肺地哭喊了一聲。
聞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通”一下跳進(jìn)了池塘。
最后，小聞爾被撈了起來。等她醒來時，已經(jīng)是晚上7點(diǎn)多了，聞媽坐在床邊哭得眼睛通紅，聞爸、爺爺奶奶和一堆親戚都坐在屋子里看著，一臉擔(dān)憂和愁容。
“醒了，是不是？難不難受，跟媽媽說句話好嗎？”
聞媽靠過來輕聲細(xì)語地摸著小聞爾的腦袋說道。還沒等聞爾回答，她又紅了眼睛，自行地哭了起來。
“爾爾，讓醫(yī)生看看。告訴爸爸，還難不難受？”
爺爺奶奶家是在鄉(xiāng)下，離縣城的醫(yī)院很遠(yuǎn)，所以只得請了小診所里的醫(yī)生來看。
后來，聞爸告訴聞爾，他跟聞媽兩個人本來都在房間里睡著了，突然耳邊聽到一些斷斷續(xù)續(xù)、若隱若現(xiàn)的呼喚聲，一直在叫著“爾爾，爾爾?！彼麄円婚_始覺得只是普通地叫著名字，但不知為何心里很不安，于是走到門口去看看，這才發(fā)現(xiàn)聞爾掉在池塘里了。
聞媽補(bǔ)充說，聞爸跳下去時，小聞爾整個人都已經(jīng)沒在水里了，但那雙小手依舊在掙扎著，撲騰著。所以，她相信，老天爺是可憐聞爾的，過了這么久都沒有奪去小小的生命，那以后一定會一直平平安安，健康到老的。
沒有人去責(zé)怪陳菲，大人似乎對未成年的孩子都抱有極大的寬容，反而覺得這個孩子當(dāng)場也被嚇住了，這才沒有第一時間跑去叫大人。但在聞媽的心里，卻永遠(yuǎn)地留下了一個心結(jié)，她知道，陳菲呼喚聞爾名字的聲音有多輕，就算當(dāng)時她沖到屋外，也幾乎聽不到。所以，她死也不承認(rèn)她和聞爸在屋里聽到的聲音是陳菲發(fā)出來的。她相信，那是老天爺對聞爾的憐憫，所以讓自己和聞爸感知到了。
后面的幾年，聞爾一直處在夢魘當(dāng)中。她會半夜突然睜開眼睛，爬起來，然后像在白天一樣在房間里亂走，嘴里一直說著：
“媽媽開燈，媽媽開燈，好黑，好黑?！?p> 聞媽會把所有的燈都打開，一遍又一遍地回答：
“燈已經(jīng)開了?！?p> 聞圣勤因?yàn)樘珉x家，所以他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小妹妹一直沒有什么特別的感情。但有一次放假回家，他親眼看到這樣一個孩子在深夜里孤獨(dú)地夢游著，不停地尋找光明，他的內(nèi)心受到了很大的沖擊。至此以后，他對聞爾慢慢地上了心，開始真正把她當(dāng)作自己的親人來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