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廣宮中,清脆的琵琶聲時而如泉水叮咚、遺音余韻,時而如簫鼓震天、豪邁奔放。
竹映長公主虹瑰羽,熟練地彈奏著懷中的琵琶。
一聲微微的嘆氣讓她睜開了原本一直闔上的雙眼,視線中他的兄長虹王玹羽,正焦躁不安地盯著手中的一份報告書。
“看來我的琵琶還是彈得不夠好。”
琴聲戛然而止,瑰羽有些沮喪地撅起嘴。
“不,怎么會呢,你彈得非常好”,注意到了妹妹的情緒,玹羽也放下手中的報告書,將后背靠在了椅背上,“聽你的琴讓我舒服多了?!?p> “騙人!”瑰羽走到了書桌前,將雙肘托腮支在了桌上,盯著對面的玹羽,“我的琴聲要是真的能讓哥哥覺得身心舒暢,就不會有剛才的嘆氣聲了?!?p> 看著妹妹那直逼自己的視線,玹羽微微別過了臉。
瑰羽的琵琶的確技壓眾人,但琴聲中卻似乎缺少了些什么。之前在新月樓聽蘭凌的古箏,著實讓玹羽忘懷,拋開凡世憂愁,但瑰羽的琴卻無法沁入人心。
蘭凌在琴音中傾注了自己的情感,雖然那股情感有著特定的對象,但卻能讓所有聽到的人感同身受。
如果把自己心中的真實想法告訴瑰羽,她一定會不高興。
玹羽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又把視線轉(zhuǎn)到了那份報告書上,那是兩天前發(fā)生在漣書殿的刺殺事件的報告。
全部刺客有五十人,他們的真實身份確實所屬近衛(wèi)隊,每個人的履歷全部屬實,但他們卻將手中武器指向了他們本應(yīng)保護的虹王。
玹羽的頭猶如針刺般的痛起來,自從刺殺事件發(fā)生以來他兩天都未合眼。
雖然心中惶惶不安,但他自己所能做的事是少之又少。
盛承太后召集了一批心腹大臣商議此事,玄景宮中更是如臨大敵般的戒備森嚴。
“陛下這兩天就待在高廣宮中吧,其他的事哀家自會處理。”
玹羽雖然不喜歡太后的這句話,但他卻意識到自己即便想做點什么,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追查事件真相仿佛與他這個當事人無關(guān),但他還是要求刑部將他們調(diào)查的基本情況,寫份說明先呈給他。但這上面的內(nèi)容卻讓玹羽看了之后更加不安,他覺得這次的事情一定和妖林中的那次是同一幕后主使。
難道太后早已覺察到近衛(wèi)隊中有異動,所以才派明侯府的人去的妖林?并且趁機試探玖羽,并把明侯府的侍衛(wèi)大換血?
這不太可能,真的如此的話,太后肯定早已徹查近衛(wèi)隊和禁軍了,決不會讓那些可疑之人來保護她好不容易來從妖林中接回的虹王。
退一步講,就算太后只是把他這個虹王當成一個傀儡來看待。但還有五洲洲侯,這五個她決不能失去的重臣在此,所以太后肯定不知道在近衛(wèi)隊中有人會有如此異心。
另外一件事就是玖羽在刺客襲來之前就離開了漣書殿,時間可以說是恰到好處,這不可避免地會招來世人的懷疑。
對于懷疑玖羽的聲音,玹羽雖然未加理會,但也不能排除是有人故意制造迷霧,挑撥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
“哥哥!哥哥!”瑰羽越來越大的聲音讓玹羽猛地抬起頭,“瞧這眉頭皺的,都成‘川’字了,小心會出皺紋?!?p> 玹羽揉了揉自己的腦門露出一絲苦笑,對面瑰羽的臉上則寫滿了不滿。
因為宮中出了如此大事,瑰羽也被迫留在宮中。她之前好不容易才得到太后準許,每周到明侯府和姐姐玖羽學習的計劃也泡了湯,而宮廷教師也因此事不被允許進宮。
正當瑰羽百無聊賴之際,玹羽派人來說他想聽曲兒。
瑰羽當時相當開心,抱著琵琶風馳電掣地就跑到了高廣宮。不過現(xiàn)在看來,玹羽的心思并沒有放在這上面。
“哥哥你就是想破腦皮也想不出來的,這件事連母后都感到棘手,畢竟是發(fā)生在自家眼皮底下的事,還死傷了上百人。
更讓人頭痛的是那五十名刺客全部死亡,不管是被當場擊斃還是他們自己選擇自裁,如此忠于自己的主子真叫人毛骨悚然。
要是這么快就能得出答案,那這種事也就不會發(fā)生了。”
瑰羽說著將上身探向了玹羽,露出了一臉壞笑,道:“說聽我的琵琶只是個借口吧,哥哥要我來高廣宮是有別的事吧?
哥哥是不是又想溜出宮,有需要我?guī)兔Φ牡胤奖M管說。我不會告訴母后的,只要把我也帶出去就行。”
看著妹妹狡黠的目光,玹羽又苦笑了一下,道:“你沒看到現(xiàn)在宮里跟要打仗似的,犄角旮旯都是侍衛(wèi)。這樣都能溜出去,那就絕對是近衛(wèi)隊有問題了?!?p> “那倒是”,瑰羽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那哥哥到底有什么事,非要這么拐彎抹角地把我叫來?”
玹羽抓了抓后腦勺,一頭披散的綠色長發(fā)被他折騰得有些凌亂。
“那個,玖羽這兩天在干嘛?都沒有看到她。”
“姐姐還能干嘛,當然是在明侯府處理公務(wù)了”,瑰羽說著又撅起了嘴,“因為這次的事姐姐被人懷疑,現(xiàn)在是我們出不了宮,姐姐她也進不來。”
“連玖羽也進不來了嗎……”
玹羽正想著事情,突然感到從瑰羽眼中射過來的強烈視線。
他抬頭望去,妹妹正表情嚴肅地看著他。
“哥哥你難道也懷疑姐姐嗎?”
“怎么會!現(xiàn)在主事的人還是母后,如果玖羽想進宮還不是母后一句話的事”,玹羽說著又皺起了眉頭,“懷疑玖羽的人不是我,恐怕是母后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瑰羽收起了犀利的視線,微微瞇起了眼睛,“為政者如果不時刻保持警惕的話,有多少條命都是不夠的。
母后雖然是家人,但同時我們也有君臣關(guān)系。雖然心中會不好受,但除了接受也沒有別的辦法。”
說著,瑰羽露出了笑容又把雙肘支在了書桌上,看著對面一臉茫然困惑的玹羽,“所以哥哥你心中要是對我有什么疑問的話盡管說,我是不會介意的。”
“好!那我就問你一個問題”,玹羽再次抓了抓頭發(fā),“你最近是不是常到明侯府去,和一個由洲的特使切磋琴技?”
瑰羽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她慢慢的直起身子,臉上立刻又恢復(fù)了從前的頑皮,點了下頭道:“是有這么回事,但是和我切磋琴技的人有很多。明侯府中的門客有上百人,精通音律的也不在少數(shù),至于這其中有沒有由洲的特使我就不清楚了。
姐姐很開明,凡是有真才實學的人,明侯府的大門都會為他們打開?!?p> “可是聽那個人的口氣似乎跟你很熟……”
玹羽若有所思的望著妹妹,腦中又回想起那天在新月樓聽到的傳聞。
“哥哥怎么會知道這些事的?是不是有人又再吹風造謠,制造事端?”這次瑰羽也微微皺起了眉頭,“難道哥哥是在懷疑我跟由洲人有來往?”
“你想到哪兒去了”,玹羽連連擺手,“我只不過是聽說東邊那四洲特使在上諫之后還沒有離開京城,他們逗留這么長時間一定是有所企圖。而碰巧話中又提到了你,你不知道最好,如果他們真的打什么鬼算盤,你也一定要小心?!?p> 玹羽雖然嘴上這么說,但心中還是有些犯嘀咕。
蘭柳口中所說的那個人看來一定是去過明侯府沒錯,既然他敢向別人大肆宣揚,自己與竹映長公主見過許多面,那么瑰羽多少應(yīng)該知道此人才對。但現(xiàn)在瑰羽的反應(yīng)卻有些不太自然。
玹羽剛想要張口,瑰羽的臉一下子湊了過來嚇了他一跳。
“哥哥,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么?”
玹羽稍稍將身子向后移了移,他有所預(yù)感,這個鬼靈精怪的小妹妹一定又會問出讓他難以回答的問題。
“前些日子明侯府來了個叫‘桂雀’的小丫頭,長得還挺漂亮。聽說是哥哥你帶進來的”,說著瑰羽的臉湊得更近了,露出了詭異的微笑,“能不能告訴我她的來歷呢?”
看著瑰羽那雙直視自己的大眼睛,玹羽頓覺冷汗直流。
他將蘭雀從新月樓中買下后就給她的名字換了個字,希望她能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這件事他希望能到此為止,并勒令知情人不許對外宣揚,但不管是玖羽還是瑰羽似乎都對這件事不能釋懷。
“你不要岔開話題,我的話還沒問完呢?!?p> 玹羽強裝出一臉嚴肅,但瑰羽仍舊把臉湊得老近,嘟著嘴忽閃著一雙大眼睛,要他先回答她的問題。
玹羽雖然不覺得討厭,但是這個小妹妹有時候確實很粘人,讓他覺得比應(yīng)對苾子還要棘手。
一陣干咳聲終于傳進了這對兒正在嬉鬧的兄妹耳中,近侍璃樂正端著茶壺茶杯站在大殿門口,他的右手上還纏著繃帶。
瑰羽立刻收斂表情,站直了身體,動作優(yōu)雅地回到了她的座位上。
“陛下,刑部尚書旭卓瑞求見。”
“刑部尚書……”玹羽自語著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趕緊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亂的頭發(fā),“叫他進來吧。”
話音剛落不久,一名頭發(fā)花白的老者便邁著穩(wěn)健的步伐走了進來。
刑部尚書旭卓瑞,字著吉,玹羽對他并不陌生。他剛到玄景宮的第一天就見到了這位尚書,而兩天前他也因漣書殿刺客的事情找過這位尚書。
今天他突然來訪,肯定是和刺殺事件有關(guān)了。
果不其然,幾句寒暄過后,刑部尚書便叫來一名小吏,他從小吏捧著的木盒中取出了一把匕首。
“陛下,這是刑部從一名刺客身上搜到的”,說著刑部尚書將匕首立了起來,將把手部分朝上,“陛下請看這個地方刻著一個很小的‘淶’字。”
“淶?”
玹羽遲疑了一下,但下一秒便立刻睜大了雙眼,猛地站起身來,快步走到刑部尚書跟前。
他抓起那把匕首看了又看,雖然刻的字很小又有缺痕,但玹羽確認那的確是“淶”字。
一層陰霾頓時襲上心頭。
“陛下,不光是匕首,我們還在刺客身上發(fā)現(xiàn)了其他帶有‘淶’字標記的物品,但這件事跟淶洲到底有沒有關(guān)系,還有待查證。”
看著年輕的君主一語不發(fā),刑部尚書繼續(xù)說道,“陛下,請允許臣先行告退,臣還要到太后陛下那邊去陳情。
雖然太后說過這件事不勞陛下操心,但臣認為陛下是這件事的當事人,這些事情還是要知道的。”
聽到刑部尚書的這一番話,玹羽心頭涌上一股莫名的感動。他目送著旭卓瑞走出了大殿,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五兒以及那些流浪街頭的孩子。
“淶侯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沒有見過淶侯”,瑰羽抱著琵琶一邊調(diào)音一邊微微抬起頭,“不過他是在上任淶侯過世之后憑武力坐上侯位的,當然是在母后的支持下。”
看著滿臉愁容的玹羽,瑰羽再次放下琵琶,“我說過了,哥哥你就是想破了腦皮也無濟于事,自己做不到的事還是先交給能做到的人去做吧。
除非哥哥你自己親自到淶洲走一趟,否則淶洲的事也只有母后最清楚了。”
說著,瑰羽端起了璃樂放在書桌上的一杯茶遞向了玹羽。
接過茶的玹羽剛將茶杯放在嘴邊,就聽見了一名小吏傳報的聲音。
“陛下,有一位自稱是從妖林來的……”
小吏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外面一陣騷動。玹羽放下手中的茶杯快步向門口走去,他的心“怦怦”地跳著,他已經(jīng)聽到了那熟悉的聲音。
“枔子!”
看到枔子那頭青色長發(fā),玹羽剛才還陰郁不散的臉,頓時如撥云見日般明朗起來,但對方的注意力并未在他身上。
“陛下、陛下已經(jīng)來了”,璃樂有些焦慮不安的視線交替在枔子和玹羽兩人身上,“枔子大人,請不要這樣!”
“不要亂動?!?p> 不顧璃樂的反抗,枔子一手抓著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腕處診著脈。
“璃樂你不要動!”
聽到玹羽的命令,璃樂立刻如一尊雕像一般靜止在原地。
“這小子怎么了?”
看到枔子一臉嚴肅,玹羽剛才還興奮的心立刻冷了下來,他知道枔子的醫(yī)術(shù)絕不會輸給玄景宮中最好的太醫(yī)。
“他中了毒。”
枔子的聲音不大,但很堅定。
“難道是……”他一把拽住璃樂的右手腕,將右手上的繃帶解了開來,“是這個嗎?”
枔子仔細查看璃樂右手手背上那個并不太深的擦傷之后,點了下頭。
玹羽倒吸了一口涼氣,冷汗從他的額頭處流下,隨即大叫道:“太醫(yī)!去把所有的太醫(yī)都給本王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