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藍(lán)色玻璃珠

　　關(guān)佩曉大概不知道，她的那句話對薛想想意味著什么。

　　薛想想在班上沒有朋友，所以雖然她在心里留出一大塊名為友誼的土壤，每天用心澆灌，想擁有一片自己的花園。但是目前只有一棵苗顫顫巍巍，柔弱地縮在角落，看起來不怎么精神。關(guān)佩曉的那句話，好像讓一粒新的種子快要破土而出，她非常期待。

　　所以她最近心情都很好，連吃飯時爺爺偷偷夾到她碗里的青菜都能毫不猶豫地一口吃掉，要知道平時她只吃西紅柿炒雞蛋，吃一片青菜是值得敲鑼打鼓鞭炮齊鳴三天的大事。

　　爺爺和奶奶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的念頭一起，奶奶慢悠悠開了口：“想想啊，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高興的事?。俊?p>　　“班上的同學(xué)開始跟我玩了！我在班里也有朋友啦！”想想邊扒飯邊看動畫片，也沒注意到爺爺端著飯碗的手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

　　薛想想吃完飯就往外跑，拿手擦擦嘴：“我去找楊樾玩啦！”

　　奶奶手里拿著紙要給她卻沒能追上，只好喊了一句：“慢點(diǎn)兒跑啊，你剛拆線！”

　　“知——道——啦！”話音未落對面的門已經(jīng)開了，兩個小姑娘嘰嘰喳喳的笑談聲隔著門都能聽到。

　　爺爺放下手里的飯碗嘆了口氣，從上幼兒園到現(xiàn)在，來家里的小朋友只有鄰居楊樾一個人，他放學(xué)去接想想，別的小朋友都成群結(jié)隊(duì)，只有想想一個人孤獨(dú)待在角落等待他。他每次看著這個落單的孩子都很愧疚，要是自己有本事能讓她過得好一點(diǎn)，或者讓她的爸爸能來身邊工作，大概想想會比現(xiàn)在快樂一點(diǎn)。

　　想到自己的兒子，他的嘆息又重了一些。

　　“聽說你們班新來那個叫關(guān)曉佩的跟你玩了啊？”楊樾小心翼翼地問。

　　“人家叫關(guān)佩曉！”薛想想裝作生氣地戳了一下楊樾的腦袋。

　　“那你說……在你心里，我是你最好的朋友還是她是你最好的朋友？”楊樾問這話的時候有點(diǎn)遲疑，但她的表情很認(rèn)真，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想想。

　　小孩子對友誼的一大定性是最高級的唯一性，你要是跟我是好朋友，你就只能跟我是天下第一好。當(dāng)出現(xiàn)新的朋友自然會拉出來比較，確定我在你心里仍然是那個唯一不可替代。

　　“哈哈哈你怎么會問這個？”薛想想一開始覺得好笑，在她不長的人生經(jīng)歷里，還是第一次有人這么直接在她面前比較感情，她當(dāng)然是沒有經(jīng)歷過“你更愛爸爸還是更愛媽媽？”的殘酷拷問，但是或多或少也聽聞過類似的事，所以她眨眨眼睛，安慰似的拍拍楊樾的肩膀，發(fā)出一句豪言壯語：“你永遠(yuǎn)是我最好的朋友?！?p>　　薛想想那時候還不知道永遠(yuǎn)是什么，她只知道那是很久的一段時光，大概要到上初中那么久，小學(xué)真的太漫長了。她也不知道今天說著永遠(yuǎn)的人，可能明天就會走散，再也不會出現(xiàn)。永遠(yuǎn)啊，其實(shí)是最大的謊言。

　　薛想想說完誓言一般的話，拽著她就往外走，“跳皮筋去吧！這會兒沒太陽！”

　　“你瘋了吧，你腦袋剛好又想挨針是不是？哎你站住，等等我啊……”楊樾追著她跑出去。

　　薛想想最近每天照鏡子的時候，都會把自己想像成春天正在發(fā)芽的柳樹，她剃光頭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頭發(fā)像柳葉一樣慢慢長了出來。她把這個想法告訴關(guān)佩曉，關(guān)佩曉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認(rèn)真地說：“那你應(yīng)該每天給頭澆點(diǎn)兒水然后埋到土里去，這樣長得更快?！?p>　　聽完關(guān)佩曉的話薛想想居然沒生氣，她有些恍惚，突然想起來上幼兒園的時候吃西瓜，她懶得吐籽就直接咽下去，班上一個男生嚇唬她那樣肚子里會長西瓜苗，“西瓜苗越長越大將來就會撐破你的肚子，從你的屁股里鉆出來……”，他的惡作劇還沒來得及走向更遠(yuǎn)的地方，那個好看的小姑娘已經(jīng)變了臉開始哭泣。

　　薛想想不明白為什么西瓜苗撐破肚子又會從屁股鉆出來，但她猜那大概是很疼的，她從小就怕疼，每次打針都能哭到斷氣。

　　其他小朋友聚在一旁大笑，那個男生手忙腳亂地不知如何安慰她。他在自己的口袋里掏來掏去只有一顆藍(lán)色的玻璃珠，本來應(yīng)該閃閃發(fā)光的表面因?yàn)楦孛婺Σ撂檬チ斯鉂伞?p>　　他獻(xiàn)寶似的把那顆珠子拿到薛想想面前，勉強(qiáng)擠出一個討好的笑：“你哭起來也很好看，但是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他鬼使神差般看著哭泣的薛想想說出來自己的心里話。

　　薛想想眼淚還掛在臉上，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恭維不知所措，只是呆呆地接過那顆玻璃珠，點(diǎn)點(diǎn)頭。

　　家人眼里自家的孩子當(dāng)然可愛，這么些年或多或少也有些大人真情實(shí)感地說她可愛，在這種情況下能得到一句夸獎，倒是破天荒來第一次。

　　在她含著眼淚的眼睛里，那顆珠子在陽光照射下有著七彩的光。那個男生卻覺得，她的眼睛比那顆珠子更熠熠生輝。

　　那個男生，叫什么來著？

　　“想想，飯?jiān)谧雷由夏阕约合瘸园?，爺爺和奶奶出去一下?！毖ο胂氪饝?yīng)了一聲就奔向自己的小柜子，從里面拿出一個印著“xx牛奶”字樣的盒子，里面裝著的，都是薛想想從有記憶以來收集的各種“寶貝”——雖然爺爺奶奶管它們叫“破爛”。

　　她翻到了去年生日楊樾送自己的賀卡、和楊樾一起畫了畫的開心果殼、院子花園里掉落的大麗花、松果和樹葉、撿到的別針、收集的泡泡糖紙……還有，那顆藍(lán)色玻璃珠。

　　她緊緊攥著玻璃珠，終于想起了他的名字。她還在疑惑為什么自己會留著一個弄哭自己的人的東西，這個名字突然在她耳邊響起來。

　　“你怎么還沒吃飯？童磊都吃完飯來找你玩了！”爺爺奶奶進(jìn)了家門，后面還跟著一個許久未見的男孩，他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一開口就把薛想想氣哭了：“薛想想你怎么摔個跤把頭發(fā)摔沒了？”

　　薛想想把手里的玻璃珠扔向童磊，要是當(dāng)時砸中童磊這大概就是另一個故事了，但是沒有，童磊往旁邊一閃躲開了攻擊，等它掉到地上撿起來驚喜道：“你還留著它呢！”

　　話音未落薛想想又吧嗒吧嗒掉了眼淚，仿佛歷史重演般，童磊再次把藍(lán)色玻璃珠遞給她認(rèn)真說道：“你頭發(fā)沒了也好看，別哭了?！?p>　　童磊身上好像裝著她淚腺的開關(guān)，每一次久別重逢或者不辭而別，他都會偷偷打開那個開關(guān)，她對此毫無辦法，只能站在原地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