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磊還沒想好應該怎么做,前方一行人已經(jīng)走到二年級一班教室的門口。
“叫下你們班那個腦袋撞壞了的人!”其中一個長得最高的女生在教室里打量了一圈,找到了正認真擦玻璃的薛想想。
“薛想想有人找!”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來,門口已經(jīng)開始漸漸聚集看熱鬧的同學。一向在班里不招人待見的薛想想居然被高年級的人找上門來挑釁,大家都有種事不關己的幸災樂禍。
關佩曉有點擔心,拉了拉薛想想的胳膊:“你別去了吧?那些人反正也不敢進來,她們一看就是來找你麻煩的?!?p> 薛想想還沒回答,童磊突然出現(xiàn)在窗戶外面,他敲敲玻璃:“薛想想,跟我一起去倒垃圾吧,你直接從窗戶翻出來,我接著你?!?p> 她擦的玻璃正對著教室門,對那里的情形一覽無余,只需掃一眼就能察覺到那些人的惡意。
她又看向其實很緊張但裝作若無其事的童磊,深吸一口氣,咬咬嘴唇壓抑自己翻涌而出的恐懼,一條腿從窗戶伸過去,扒著窗臺打算跳下去,童磊扭過頭向她伸出一只手,脖頸處泛起淡淡的紅,薛想想盯著那只不大但堅定的手,心中突然多了一點力量。
她輕握住那只手,跳下了窗臺。
“你的垃圾桶呢?”薛想想看著兩手空空的童磊。
“你跟我來?!?p> 兩人剛從教室后面繞到前門,迎面就對上了三年級的那一幫人,個子最高的女生拉著一個人走了出來,問薛想想:“你認識她嗎?她說你家又破又臟又臭。”
薛想想看著拼命搖頭的楊樾,表情沒什么變化,只是跟著搖頭。
雖然她看著楊樾,但是她的眼睛里好像又什么也沒有。
“我們以前就不熟,現(xiàn)在我不認識她。童磊,你不是要倒垃圾嗎?走吧。”她的語氣聽上去好像在說一個跟自己毫無關系的陌生人,一點情緒也沒有。
童磊跟在她身后,沒有回頭看那幾個愣住了的女生。他趕回去是因為害怕看見想想哭,可是現(xiàn)在想想一滴眼淚也沒掉,他怎么有點難過呢?
那之后的時間,薛想想一直沉默,童磊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跟在她身后,看太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秋天下午四點鐘的陽光比中午降了點溫,但畢竟不是深秋,加上在走路的緣故也會讓人覺得暖融融的,前方的身影卻與這溫暖格格不入,那溫度好像一點也到不了她的心里。
童磊有些悶悶的,回來路過三年級教室的路上,狠狠把一塊石頭踢向那個教室的方向。
進教室的時候關佩曉很擔心地走過來想問問情況,童磊攔住了她說:“先別打擾她,她沒事?!?p> 薛想想的表情并不像是沒事的樣子,關佩曉沒有放心多少,但也不知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只好轉(zhuǎn)移話題對想想說:“老師剛剛夸我們玻璃擦得干凈呢!”
薛想想輕輕點點頭,沒有說話。
她不是第一次面對這種惡意,咿呀學語的時候被送到爺爺奶奶身邊長到現(xiàn)在,她沒有見過父母,也不怎么記得他們的聲音。
別的小孩子還在父母的懷里撒嬌的時候,她就因為爸爸媽媽不在身邊而被排擠,大家都說因為她是個女孩子所以爸媽不要她了。她不明白,姐姐不也是女孩子嗎,為什么只有自己被拋棄?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么不被喜歡?可是一個不經(jīng)世事的小孩子能有多大的過錯讓人無法原諒呢?
直到后來楊樾一家搬來,楊樾比她大一歲,這多出來的一歲讓她無視那些小屁孩的閑言碎語,她開始成為薛想想生命中的第一個朋友。
薛想想想到前不久她還對楊樾說,“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本驮诮裉爝@個永遠像一個句號,終結了一篇名為《友誼》的作文。她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第一次明白生活的無常和諷刺。
放學后薛想想沒有直接回家,她去了家附近一段廢棄的鐵路,以前為了方便運輸木材、煤炭而修建的火車軌道,在開辟了更近的道路后被遺棄,鐵路道兩邊荒草萋萋,年久失修的軌道上滿是鐵銹,薛想想看著這里就像看著被父母遺棄、不被朋友接受的自己。
因為相似所以親近,她在最最難過的時候就會來這里,這是她的秘密基地。
小孩子有什么好難過的呢?大人總是這么想,好像長大以后就忘記了小時候的事。但是大人忽略了,正因為小孩子的世界那么小,所以有一點點委屈都是天大的事,小孩子怎么就不能難過呢?
薛想想上一次來這里還是在剃頭前,體育老師要求所有女生穿橡皮底的小白鞋去上課,她沒有小白鞋,只能穿著別人送給自己的鞋,大概是前主人太不夠愛惜,上面繡著小白花的小白鞋稍顯破舊。
同班的女生鞋子上都繡有彩色小花,配著嶄新的白色看著分外鮮艷。有眼尖的一眼就看出那是雙舊鞋,還湊在一起笑話她穿著一雙“喪鞋”來上課。
薛想想第一次覺得白色那么刺眼,她來這里哭了很久,還是沒能開口要一雙新鞋。
奶奶每天早上四點起來掃馬路,冬天的時候手都凍裂了口,仍然舍不得買一雙厚點的手套,只是把舊手套縫縫補補,再多戴兩雙;爺爺經(jīng)常胃疼,吃的飯過硬或者油膩都會難受一天,依舊怕花錢不肯好好去醫(yī)院檢查,想想也心疼他們。
薛想想眼圈開始泛紅,她像個受傷的小獸般蜷曲起來,今天在外面忍住的淚水終于撲簌簌落下,她哭得太盡興,完全沒有注意到躲在角落的童磊。
童磊聽見她小聲的嗚咽,也不去打擾她,一會兒看天一會兒看地,打算先等她哭完再說。但是眼見晚霞一點點散去,天快要黑了,她還沒有要走的意思,童磊急了,走到她面前蹲下來。
“別難過了想想,楊樾平時在學校里沒找過你吧?你從來沒在學校里碰見過她吧?今天的事兒不是明擺著的嗎?你就別難過了快回家吧,天都黑了你再不走你爺你奶擔心了……”
薛想想哭完之后已經(jīng)沒那么難過了,在說服自己不被重視這件事上,她一直都很擅長。
所以雖然臉上的淚水沒干,她還是直接打斷童磊的話,“你怎么在這兒?你不回家嗎?”薛想想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過來,童磊有一種整個人被看透的感覺,他突然有點心虛。
“好像她能一直看到我的心里去?!蓖谀X海里冒出的這個念頭嚇了自己一跳,他晃了晃腦袋,朝她伸出手:“走吧,我們回家。”
“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晚???”薛如海看著表問道。
“爺爺我們今天拖堂了!那個老師特別嘮叨!”童磊跟著薛想想進了家門,面不改色地撒謊,“我能跟想想一起寫作業(yè)嗎?老師今天留的作業(yè)挺難的?!?p> 薛如海盯著兩個小孩覺得哪里好像不對勁,他點點頭說:“先去洗手吃飯?!苯又磻^來,“童磊你爸知道你在我家嗎?”
“爺爺您打個電話跟我爸說一聲吧!我餓死了!”
廚房里飄來了西紅柿炒雞蛋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