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穿著長衫,束著玉簪的男子都是高貴公子。
拿眼前這些人來說,別看外表光鮮,實則可是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平民百姓,要置辦這身行頭可是得花不少銀兩,有可能整月就要靠吃野菜過活也不一定。
如此拮據(jù)卻要強裝貴氣,還不是因為他們崇拜的對象是個家中不愁吃穿的富豪公子,若不穿的華貴如何看著相似。
他們的崇拜多來源于酒樓說書先生口中的戲文,有些人倒也幸運,曾經(jīng)有緣在凱旋的隊伍中瞥見一眼英雄的威姿,即便是匆匆一瞥,也好過那些只聽書文未見其人的追隨者,當(dāng)然,如今這些也已成為他們雄辯的資本。
一身著燕白長衫的男子甲將手中的長劍輕輕一揮,眼里帶著傲勁,豪言說道,“少將軍所持神器乃我手中這柄黑龍長劍,就這么一揮,便能取賊人首級于無形?!?p> 口氣倒是不小,滿臉自信像是見過明承上陣斬殺敵人似的。
身旁個頭略矮的精瘦男子乙,將衣袖稍稍向上挽了幾圈兒,赫然露出一件碎花夾襖棉袖,衣裳不合身也無妨,里頭多套兩件也能湊活。主要還是得仰仗衣裝加持氣場,若不拿出件像樣的行頭裝裝門面,也不好意思來這里同一群“志趣相投”的弟兄唇槍舌劍。
“你這是從哪兒聽來的荒唐之言,少將軍明明善使長鞭?!蹦凶右艺f著,已從身后抄出一條皮質(zhì)長鞭,個頭不高,卻還要硬撐著雜耍幾下,生疏的隨意揮舞起鞭子,一鞭不拉全都抽在了自己身上。
表現(xiàn)不佳失了面子,男子乙有些窘迫匆忙收起,但依然執(zhí)意自己的說法,“你們可知西鳴山馬賊首領(lǐng)如何死的嗎?就是少將軍拿著這支鞭子活活吊在梁上勒死的。”
“錯!”那邊話音未落,這頭便起了反駁的聲音。
說話的是個看似沉穩(wěn)內(nèi)斂的男子丙,一身黑灰色的長袍穿在他身上很是合體,應(yīng)是量體裁衣的沒錯。兩條長腿走起路來強勁有力,更是自帶節(jié)奏,憂郁眼神不屑的那么一蹙,瞧著還真似是殺伐決斷的將領(lǐng)。
男子丙邁著步子這就走到幾人跟前,話也不多說,將負在身后的手伸出,竟然掏出一把木頭雕刻的寬刀,那粗糙的做工就像是用菜刀笨拙雕制的,如此幼稚一玩物與他沉穩(wěn)的形象格格不入。
“書中有云,少將軍可是揮舞戰(zhàn)刀的玉面羅煞?!蹦凶颖滞箪`活,木頭刀在他手中一轉(zhuǎn)如秋風(fēng)掃落葉般利索,眼眸一瞪,腳下疾走,頭一抬,像是戲臺上武生亮相,轉(zhuǎn)而又繼續(xù)道,“運城兵下,只見戰(zhàn)刀迎風(fēng)獵獵,怒吼沖鋒,這便將敵軍首領(lǐng)粗臂砍下。你們說說,少將軍手持的不是戰(zhàn)刀又是甚!”
明承大抵也能猜出這男子丙是做什么的了,那一招一式不是唱戲的,便是某位名角的票友,這一出“運城首殺”真真是瞧著過癮。
“荒謬,荒謬,我倒覺得少將軍所用武器是長槍。”
“不對,應(yīng)該是流星錘才是?!?p> “我倒覺得這位兄臺說的有理,應(yīng)是長鞭沒錯?!?p> “聽我的聽我的……”
“你連劍、戟都分不清莫要再多說話……”
“少將軍青年才俊,赤手空拳也不是不無可能……”
……
一時間,加入話題討論的人越來越多,即便長相是千差萬別,卻各個穿著得體。明承擁在看熱鬧的人群中,跟著一陣起哄大笑,偶爾也會思考一番,以前的少將明承到底是用什么武器上陣殺敵,又或者說,他是個愛好廣泛的博愛青年,槍劍戟斧鞭時不時換著用也說不好。
若是這樣,這些甲乙丙丁們說的也都沒錯。
他還真是認真的在思考,就連有人走到身邊也是后知后覺。
走來之人是持“劍說”觀點的白衫男子甲,剛才那一番爭論可是沒少消耗體力,額頭都滲出一層汗來,牽起寬袖略略在額頭擦了擦,目光不忘在明承身上打量一番,“公子也是明承少將軍的追隨者吧,看來你跟我想的一樣,都認為少將軍善使長劍?!?p> 明承一笑,順著男子甲的話回道,“可不就是?!背靡矝]人注意他們,湊近男子甲悄聲繼續(xù),“公子可知,今日少將軍要來營府?”
男子甲似是找了知己,掩不住的激動,“我正是為此事來的,沒想到卻遇到一幫冒牌貨?!?p> 明承憋著笑,心里想,你不也是個濫竽充數(shù)的假貨嘛。
稍稍掩下笑意,繼續(xù)搭話,“也不知是從哪兒傳來的消息,真是不靠譜,等了半日也不見他的身影。”
男子甲同樣是滿腹牢騷,嘴一撇臉色拉下,“可不嘛,這茶館兒瞎傳的話,可真是不敢全信。”
“莫不是京川先生戲文里又編排了些啥?”明承趕忙問道。
“可不止京川先生,祥樓,肆樓,就連城西的樊樓,說書先生說的可都是這件事兒,也難怪招引來這么些人。“
兩人正聊的盡興,一敲著鑼的士兵從營府中悠悠走來,嘴里還大聲念叨著,“軍事重地禁止集會!”高亢的聲音連著喊了四五遍。
當(dāng)走到這群爭論正興的人群中時,剛還精神抖擻的士兵瞬間換上一副無奈的表情,“各位公子,剛將你們驅(qū)散怎么又聚了過來,別以為換了身衣服我就認不出你們?!?p> 這種場景見多了,什么威脅利誘都已不管用,也只剩嫌棄和耐心。驀然,士兵又再人群中敲了一聲鑼,“哐哐”聲耳膜欲要震破。
“都散了都散了,若再來,真的就將你們一個個拉入地牢關(guān)個七天八天?!?p> 剛還持各自觀點爭論不下的人群也不敢在喧囂,一個個沒了興致悻悻而散,似是還有許多話沒來得及說男。子甲著實有些舍不得明承,拽了拽他的胳膊將目光定在他的佩劍上,“公子,不知您這把劍是在何處買的,瞧這賣相似是價格不菲啊?!?p> “非也非也。”明承話也不過腦子,各種瞎話就從口中脫口說出,“城西舊貨市場淘的,不過五兩銀子而已?!?p> 五兩銀子可不是小數(shù)目,但是能買到這把劍也是值了。
男子甲興致高漲,眼神里掩不住的欣喜,“我這便去城西淘淘好貨?!?p> 來來往往的人中也有人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尋思著也能在舊貨市場碰個好運氣,這便拉住男子甲又多問兩嘴,心里得了寶似的,跟著他小跑鉆出人潮。
其實,城西哪有什么舊貨市場,不過是明承隨口一編,說出口時還覺得有趣,可想了想又心生慚愧。兗國京都牧川城可是不小,從城北到城西若只是走路怕是要走到晚上了。
說出去的話可難收回,明承怏怏嘆了口氣,大不了當(dāng)了寶劍后一半錢捐出去,算是積功德了。
猛然想起,正事好像還沒做,這柄劍留著定是禍害,還是早出手的好。
人群散去,明承也著急掉頭走,一轉(zhuǎn)身,一張大臉印入眼簾,不知什么時候那拿著鑼的士兵站在了自己身后,悄默聲兒的真想個幽靈。
“公子,可是要參軍?”士兵咧嘴一笑,兩只綠豆小眼全都埋沒在了滿臉褶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