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新雪,兩座新墳,三條人命,一個斷腸人。
斷腸人懷抱酒甕,喝得稀爛,就這么背靠墳塋,垂首,嘴里不斷嘟囔著:“婆娘,孩子,爹...”
回應他的,只有呼嘯而過的風聲,和逐漸堆疊在他身上,柳絮般輕盈的雪。
沒啦,什么都沒啦!林越州無聲笑著,淚水滑落。
那天,云鶴觀的弟子走后,林越州嚎啕大哭,幾度昏厥,他家破人亡了??!
那天,他顫抖著手將孩子塞回婆娘肚子里,又努力將婆娘左右兩半尸身拼在一處,卻怎么都拼不上。
真的沒指望了,沒有指望了啊!都怪你,都怪你這個畜生!
林越州把所有的憤怒,恐懼和迷茫,都撒在了那死去多時的雪貂身上,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活下去了,只是瘋狂的將雪貂早已涼透的尸體抓了過來。
“如果不是你這個畜生跑來我家里,我的婆娘!我的孩子!啊——!”林越州的神色猙獰又痛苦:“我的家人又怎么會死??!”
他的手上滿是早已發(fā)黑的血污,有婆娘的,有未出世的孩子的,但此刻他已經顧不得許多,抓起雪貂就往嘴里塞!
血肉被滿含憤怒的牙齒咀嚼著,畜生的血味和手上親人的血味,已經分不清了,生肉的味道也令人反胃!
但他就是想生啖其肉!食其骨,吸其髓!他林越州始終想不明白,只是殺了只偷雞的畜生!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爹勞碌了一輩子,這輩子都面朝著黃土地做人,沒有得罪過誰,可饑荒來了,娘跟別人跑了,山上的人沒地方抓人,就讓他爹服更多的徭役,開更多的荒地,交更多的課稅。
屙屎屙尿,爹將他拉扯大,就幾個月前呢!還活生生的一個人吶!
林越州至今能想起爹那張老實巴交的臉,褶皺的皮耷拉著,渾濁的眼瞇著,零落的黃牙從咧著的嘴里露出來。
這是從小到大,林越州見爹笑得最多的一段時間,仿佛這一輩子的操勞,這一輩子將頭彎在田壟里的默默勞作,那由汗水與淚水交織的苦,都在婆娘懷胎的消息中,消融了!
可惜,爹看不到那天了!
林越州想不到,就因為一只畜生,就因為一只跑到他家里來偷雞的畜生!就因為這是一只仙人養(yǎng)的畜生!自己把它殺了,卻要付出婆娘和孩子的命!
腦袋好亂,林越州跟丟了魂似得,這日子啊,沒奔頭了。
他還能做什么呢?
鄰居見他和失心瘋沒什么兩樣,前來幫襯著訂了口棺材,又張羅著上山請云鶴觀的仙人出山超度亡魂。
林越州對周遭所發(fā)生的一切,置若罔聞,好像,這一切都跟他沒什么干系了。
“林家漢子,這些紙錢花費五百文,我墊付了你這邊結下賬吧?”
“林家漢子,豬牛羊三牲這些費了兩貫錢,哎喲你不知道最近肉價又漲了……”
“林兄弟,該請仙人來你家開壇做法,超度亡魂,我去打聽過了,要五貫銀錢!”
“欸,會不會拿太多了?”鄰人面帶紅光,嘴邊偶爾帶著嘗到甜頭的淺笑,交頭接耳。
“不會,你看他這會失神落魄的樣子,哪里會注意到,再說了,我們來幫忙賺點錢補貼家用也是應該的!”
“嘿嘿?!?p> 林越州怎么會沒聽到?只是沒有心氣計較了。
只要銀錢是嗎?你們要多少,我都給!如果銀錢可以換回我婆娘和孩子的命,你們要多少,我林越州都將錢給你們,哪怕讓我舍了這身剮!又有什么關系?
他麻木地將僅有的家底,都交了出去。
這日,山里請來的仙人也如約而至。
“仙人,就是這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變故,林家婆娘死得老慘了,還請您開壇超度一番?!?p> “冤家路窄?!痹弃Q觀請來作法的仙人,看著熟悉的院落,想起數(shù)日前自己親手斬殺的賤戶,心中怒意上涌!
“你們都下去吧,我作法的時候不得有非死者親屬在場!”男子一言說出,鄰人都作鳥獸散,仙人的話他們那里敢忤逆!
這聲音!
林越州神色劇變!心底的無名怒火就像脫了韁的野馬一般,驟然席卷全身!他的雙眼變得通紅!可緊接著,另一股來自骨子里那長久被仙人支配和奴役的恐懼又侵襲了他!
這兩股極端的情緒此消彼長,互相拉鋸,一時間,林越州竟抱著頭痛苦地在地上翻滾慘叫!
啊——
“認出貧道了嗎?”男子冷臉,滿眼戾氣,來到停放在棺材前的八仙桌旁,再從袖中抽出一張符紙,也不見有什么火星,但那符紙竟然發(fā)黑燒了起來!
“賤戶,你婆娘和孩子的陰魂還駐留在此地,本來收人錢財,替人消災,但是你,毀了我!我改變主意了?!?p> 林越州依然在抱頭痛嚎,心智的極度扭曲讓他一度覺得自己將要發(fā)瘋!
聽到了云鶴觀仇家的話,不知這仇家要做什么。
“你毀我希望,我就給你絕望,你至親的靈魂,我就收下了,讓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男子色若癲狂,而林越州直接從地上撲了過來,他滿臉殺意,什么狗屁仙人!什么云鶴道觀!就是這樣對待他們下轄的子民嗎!
“我殺了你!”林越州身邊沒有趁手的兵器,但他知道哪怕赤手空拳也要把眼前這不共戴天的仇人殺了!
“哼!蚍蜉撼樹!定!”男子左手結印,隔空一點!林越州就這么定在了原處,動彈不得!只能在原地嗚咽,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仔細看著便是,”男子又從袖中拿出金鈴,抽出背上的桃木劍,口中念念有詞,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他暴喝一聲:“紫薇伏隱,魑魅魍魎從吾號令!”
只見,在他面前的棺材居然肉眼可見的出現(xiàn)了兩團血紅的虛影,一道虛影可依稀看到是女人的模樣,而另一道則完全是一團肉球。
男子勾了勾手指,那兩道虛影順從地往他手中的金鈴飛去!
“不要過去??!不要去!”林越州心里不斷的喊著,口中也不斷嗚嗚叫著,但是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兒連死都不得超生!
“哼!咎由自??!”男子收了金鈴,將桃木劍背在身后,揚長而去,留下動彈不得的林越州,在原地生不如死!
宿念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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