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名叫“域園”的庭院里,正在進行一場看起來相當(dāng)詭異的會議。
走出域軒的時候,貼身侍衛(wèi)為成信頭戴上了插滿了羽毛的頭冠,手握一桿長杖,分明是某種祭祀的模樣。
域園的南北兩廂分別隊列著紅甲衛(wèi)兵,把守著進出庭院的門。除了他們,只剩下機械師留了下來。當(dāng)成信領(lǐng)著成易從域軒內(nèi)走出時,機械師剛剛調(diào)試完最后一只投影器。
“保險起見,還是讓我在一旁看著吧,”機械師朝成信說,“以免發(fā)生什么突發(fā)的技術(shù)狀況?!?p>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臉上仍舊顯露著貌似獰笑的神色。成易突然意識到,那有可能和他臉上的十字刀疤有關(guān)——只要他嘴角上揚,就給人以一種狡猾險惡的印象。
成信贊同了他的提議,并說會議隨時都可以開始。于是機械師逐個按開了那六只投影器。
“六個投影器,兩個位置留給泛華都的CW閣部,其他四個留給尊士。至于如何高階轉(zhuǎn)頻,就是他們的事兒了……”
機械師一邊自言自語地介紹著,一邊慢慢地獨自退至庭院不起眼的角落。站定之后,他掏出一把家伙事,百無聊賴地在手里上下拋玩。成易定睛看去,發(fā)現(xiàn)他手里的并不是匕首,而是一把多功能起子。
有趣的是,機械師發(fā)現(xiàn)了成易在留意自己,特意停了下來,朝成易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那把起子。不知是不是因為站在墻根陰影里的緣故,他的笑看起來又陰又冷。
投影器挨個出現(xiàn)了投像。
起先是胖尤利,接著是一名穿灰白色西裝、戴眼鏡的女人。女人臉上的肉松弛著,年紀看起來和胖尤利不相上下。其余四個空位出現(xiàn)的并不是人,而是紅、灰、黃、白四只不停旋轉(zhuǎn)的碼球。
“容許我解釋一下,”胖尤利率先開了腔。他清了清嗓子,說:“尊士同意審判日以這樣的形式,在自在島上舉行,但附加條件便是使用各自的碼球形象來替代出席。諸位請安心,他們眼下和我一樣能聽見諸位的話,也能清楚地看到當(dāng)下發(fā)生的事情,只不過他們不會發(fā)聲罷了……各位盡可以把他們當(dāng)作直播攝像機,但這四位碼球背后的尊士,是尊士一族的元老成員,通過他們的高階轉(zhuǎn)頻,上千名尊士眼下也正清楚地關(guān)注著這里?!?p> 他頓了頓,接著介紹身邊的那名女人說:“這是我的同事SARA女士,她是泛華都CW閣部資質(zhì)最老的議員之一,她也同意擔(dān)任此次審判日的主持人。接下來的時間,便交給她?!?p> 天氣出了奇地給足了面子。陽光時不時地穿透過厚重的云,在庭院里折射出忽明忽暗的光影,一如烈光穿透渾濁的湖水。
年邁的SARA女士說話的聲音有些嘶啞,但精氣十足。她手持事前準備好的講稿,字正腔圓地宣讀召開“審判日”的目的。這大抵是會議前以彰顯官方背景的標準程序,而且那位SARA女士顯然是個中老手,她的聲音大方地回蕩在庭院周圍,似乎能精準地找到現(xiàn)場所有人的耳朵,并毫不客氣地鉆進去。
成易了無生趣地聽了一陣子,很快就開了差出去。他倒并不對SARA女士的介紹詞懷有不滿,只是那份講稿早已過濾了自在島人的主觀邏輯,理所當(dāng)然地將自在島上發(fā)生的系列事件定了性,正如《泛華都訊息》所報道的那樣。事實上,成易想那份講稿或許照搬《泛華都訊息》其中幾段也未可知。
于是他轉(zhuǎn)向關(guān)注其他人。坐在華麗座椅里的胖尤利在上下打量著從未謀面的成信,也就是黑,并時不時地拿目光掃成易,作為早就清楚兩人雙胞胎關(guān)系的他,是否在暗自感慨兩人的相像呢?成信目光如炬,認真地傾聽SARA女士的講話,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微笑;站在角落的機械師并未因為會議而收起手里的起子,他不住地打著哈欠,似乎早對SARA女士的話失去了耐心。所幸他身在塔臺的背面,除了成易,幾乎沒人能看到。
身為尊士代表并承載上千對尊士目光的四只碼球,悄無聲息地在半空旋轉(zhuǎn),沒人知道那一頭的人們是何等反應(yīng)。
除此以外,成易還知道管家、武士及獵手等人帶著一眾自在島居民,以及泛華都的十多個投影代表正坐在域?qū)m大廳內(nèi),透過衛(wèi)兵把守的庭院門查看著眼下發(fā)生的一切。
SARA女士終于讀完了講稿上的最后一個字,并宣布由自己主持提問環(huán)節(jié)。
“黑先生,”她朝成信說,“你是否認為自己是自在島上的王?”
成信笑了笑。
“我不那么認為,自在島并非國度,沒有什么‘王’的說法。”
“但自在島上的居民大多把你視作他們的首領(lǐng)。”
“那只是一種假設(shè),島上的人們是自由的?!?p> “也就是說,你并不否認他們對你的崇拜?”
成信再度笑了。
“他們信任我?!?p> “你是否自認為擁有一套解釋世界起源的理論?”
“誰沒有呢?”
SARA女士看了一眼成信,扶了扶眼鏡框。
“島上的居民因你那套理論的蠱惑,犯下針對基改人的非法驅(qū)逐、綁架、恐嚇等一系列駭人聽聞的罪行,對此你有什么要說的?”
成信沒有馬上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邁開了步子,拄著手杖,踱步至庭院的中間。
他緩緩地在胖尤利、SARA女士以及四只高懸的碼球之間來回走著,整整走了兩圈。
“黑先生!”SARA女士厲聲朝成信喊:“請問答剛才的問題?!?p> 成信依舊沒有回答,只是繼續(xù)踱著步子。
最后,他在四只碼球面前停了下來。
“恕我直言,我們這是在做什么?”他臉上帶著笑,朝那四只碼球說,“為什么不直接提綱挈領(lǐng)呢?今日的主題,不在乎討論我和他的優(yōu)劣么?”
他且說著,用右手指向北面站著的成易。
“我們探討的并不是國與國,而是人與人,”他接著說道,“雖說基改人脫胎于原生人,但本質(zhì)上已分屬兩個族群,好比一棵樹上的兩派枝杈。我愿意代表自在島的原生人一族,而他自愿代表泛華都的基改人一族,如此一來,為何不直接痛快地進入兩方優(yōu)劣的比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