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著月光,韶珀推開屋門,小小的木屋霎時闖進一片銀白,空蕩蕩的小廳里只有一套用竹子制成的桌椅,而這張四四方方的竹桌卻只有靠西的那一面有日常使用過的痕跡。
取出掛在腰間的一包銀子隨手往桌面上一扔,本來就有些松動的桌子突然迎來這沉甸甸的一砸,四只腳便受不了的搖晃起來。
扔下了銀子,韶珀隨手取過搭在欄桿上的一件長衣便向面前的折著光的湖水走去。
時值盛夏,外面的世界每一個角落皆是如火燒地獄,幸好她這去做事的人家家境還算可以,涼果甜湯皆有供給,不然在這種天氣下她還真不想走出這個山谷。
這個山谷便是她的出生地。
山谷地勢幽深,四面環(huán)山,山上高聳且綿密的樹總能很好的隔絕外界的紛擾。而在群山環(huán)抱下的這片湖水時時都會有風(fēng)貼著水面吹過,這樣更是把整個山谷映得清涼。迎著月光走至湖邊,韶珀把手上拿的長衣隨手甩上桃花樹最低的一枝花枝上??粗W閃發(fā)光的湖水,韶珀平靜的取下頭上的發(fā)束和脫下身上的黏膩的黑衣,腳尖觸碰水面的那一刻,冰涼的觸感激起了她一個冷顫,可隨即她便像無事一般整個人跳進了水里。冰涼一下子把她淹沒,冰涼急著從毛孔的每一個角落往血液里滲,包裹著身體的除了冰涼還有無邊的黑暗。在水下睜開雙眼,眼前果然是能看見一片黑色。憋著一口氣在水里硬是不上來,感受著肺里的空氣一點點耗盡,頭開始發(fā)脹,耳朵開始尖鳴,直到水開始往鼻腔里灌韶珀這樣從水里猛然而上。撩開覆在臉上的頭發(fā),月光霎時照亮了她整個臉龐,臉部的輪廓在月光下散發(fā)著清冷的光,韶珀靠在岸邊仰起頭看了看在盛夏時節(jié)里依舊開得燦爛的花枝?!澳闶裁磿r候才會死呢?”對著桃花說著詛咒的話,可話鋒一轉(zhuǎn)她又開始低聲細語道:“我這次去幫了一個土紳把糾纏他兒子的一個女魂給破了。這女原是被那個土紳的兒子給負了的,你說她怎么就那么傻呢?生前明明過得苦,死了不就正好了嗎?為何死了還要去留戀這樣一個辜負了她的人呢?若真是不甘那也可以在過奈何橋時少喝孟婆給的湯兩口,投胎后便去挖了那個男人的墳鞭了他的尸,退一萬步若那時還是不解氣那便去找他的后代報復(fù)好了。為一個不值得的人留著這樣一縷魂又何必呢?”對著一樹的桃花呢喃半天,直到皮膚都被水泡得發(fā)皺又發(fā)癢韶珀這才愿意上岸。穿上那一件單薄的白色長衣,韶珀從桃花樹的另外一支稍粗的花枝上取下一個牛皮袋,伸手進去叮叮當當?shù)膹睦锩娲蟠笮⌒〉膸讉€小瓷瓶里取出其中一個。手上的瓷瓶是褐色,從外表看根本就猜不到里面到底裝著些什么。揭開瓶蓋,韶珀傾斜瓶身輕輕抖落里面的東西。那是一種發(fā)光的熒藍色的粉末,雖然說是粉末,但它卻沒有平常粉末的漂浮感,它有著水一樣的流動感與重量感,一般的微風(fēng)根本吹不散它。待這種熒藍色的粉末鋪滿地上的黑衣,黑衣隨即燃燒起來,燃起來的火也不是平常的紅,而是如粉末一樣的熒藍。這其實是用鮫人的鱗研磨成的粉?!澳阒绬幔俊鄙冂暧珠_始對著桃花樹自言自語:“我當時把桃木劍插進那個女魂的心口時她那口積怨的氣居然變成了血,那血多得啊,直接劈頭蓋臉的潑了我一身,到底是怨恨到了什么程度才會讓氣化血呢?最可笑的是當我抹掉眼前的血走到那個土紳兒子的面前問他是否記得那個女魂的前身,你知道他怎么回答我嗎?他說,“跟過我的女人有那么多,誰會記得她是哪個角落里的,攤上她算我倒了血霉!”你說可笑不?自己積著一口氣不愿輪回,最后還被我打了個灰飛煙滅,別人卻連她是誰都記不得了?!闭f完,韶珀猛然一腳踹到桃花樹的樹身上,她一轉(zhuǎn)神態(tài),眼神冷然一凜:“你說你什么時候才會死呢?”桃花樹自然是無法開口回答她的,它抖動了幾下花枝,散落的花瓣落到黑衣上與黑衣一同在熒藍色的火焰里燃燒。
第二天醒來時已經(jīng)是接近傍晚了,酒醉過后的不適在睜開眼的一瞬便在腦里炸了開來。
她昨晚了喝了多少來著?
趴在桌子睡了一個晚上,韶珀的脖子是梗得跟斷掉沒兩樣,艱難的扭動脖子把頭轉(zhuǎn)向另外一邊,麻掉的手不經(jīng)意的掃落了零落在竹桌上的其中一個酒瓶。
酒瓶應(yīng)聲而碎,濃烈的酒香在充滿了宿醉味道的空間里蔓延開來,這感覺其實是很不好的。
捂著嘴跌跌撞撞的跑到屋外,在胃里隔了一夜的酒翻涌著不停的往外擠壓著,嘔吐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山谷。
直到最后,韶珀是把黃膽水都吐了好幾遍嘔吐才得以止住。
踏著虛浮的腳步走至湖邊,韶珀捧起一口水洗去了滿嘴的酸苦味,抬手攏了攏凌亂的頭發(fā),依舊頭暈?zāi)垦5乃苯拥乖谔一渖?,單薄的衣衫隔不開樹身的粗糙,這樣一滑一倒,樹身的翹皮被帶下了一些,而韶珀的后背又是刮蹭出一片通紅。
桃花樹不知道是埋怨她對它的粗魯還是她對自己的不愛惜,只見它乘著風(fēng)又抖起了樹冠。
這次除了花瓣還抖落了幾支花枝。
前一秒落到頭上的還是柔柔弱弱的花瓣,下一秒有些重量的花枝便直接砸在了韶珀頭上。
“啊!”
韶珀小小的叫了一聲,她摸了摸被砸得絲絲發(fā)疼的腦袋,順手取下了一枝還掛在她頭發(fā)上的花枝。
握著花枝向前無規(guī)律的劃拉了幾下空氣,韶珀聲音不大不小的說:“有種就整棵樹砸下來把我砸死,掉下來這幾根小枝算什么···”
“嘭。”
話剛落,韶珀便毫無征兆的用后腦勺狠狠的撞上樹身。
沉悶的撞擊聲后帶來的又是一陣鋪天蓋地的眩暈。
韶珀又吐了,但她這次卻只能干嘔,胃和膽水在早上的那一輪嘔吐時早就吐了個干干凈凈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韶珀總算是折騰完了,此時她的嗓子痛得就像火燒一樣,胃也痛得扭成了麻花。
喝了一夜又加上鬧騰了一個早上,韶珀身上現(xiàn)在可是臭得連她自己都嫌棄自己。
跳進冰涼的湖里又洗了一個冷冰冰的澡,韶珀回到木屋換上一套干凈的衣服,把長發(fā)束了起來,又從一個箱子里拿出一瓶香露往身上抹了些。
這下終于能見人了。
背上包袱,韶珀又走到桃花樹下,她撿起方才掉落到地上的一根花枝。
韶珀手中的花枝就算是剛剛從高高的樹上砸到地面,但枝上的花朵卻沒損分毫,依舊是開得燦爛。
把弄著手中的花枝,韶珀吹起一聲響亮的口哨,一匹駿馬悠悠的便從不遠處的竹林里走了出來并直接走向了她。
“子夜,昨晚吃飽睡足了沒?今天就又拜托你了?!?p> 子夜是一匹母馬,在它還是小馬駒的時候也不知道是怎得就跑到了這個山谷里來,當時大白天又喝了個爛醉的韶珀正暈乎乎的躺在桃花樹下,迷糊中她看到一匹黑色的小馬駒瘸著個腿在遠處探著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喝著水,它似乎是渴了很久,它的頭一直低在水面上很久都沒起來。忽然間,它的身體一陣抽搐,整匹馬就這樣倒進了水里。
小馬駒嘗試著站起來,但是它的蹄子根本就觸不到水底,它也想爬上岸,可是它已經(jīng)是又累又餓,兩條后腿都收了傷。它根本就無法用力。
稚嫩的馬嘯聲頓時響徹了整個山谷。
就當它已經(jīng)要往下沉?xí)r,忽然清醒過來的韶珀毫不猶豫的跳下水把它救了出來。
小馬駒一上岸便掙扎著要逃跑,渾身濕透的韶珀摸了一把臉上的水,對著小馬駒沒好氣的說了一句:“沒良心!”
小馬駒在地上撲騰了半天,直到身上都裹滿了黃泥了它還是站不起來,韶珀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它的后肢都有嚴重的被撕咬的傷口,方才的一陣折騰導(dǎo)致傷口不停的往外流著血,她輕嘆一口氣,上前摸了摸它已經(jīng)耷拉下來的頭:“跑到這里算你命大?!?p> 韶珀半拽半拉把它拖到木屋的門廊外,她先用繩索把小馬駒的四肢牢牢的綁了起來,然后又走進屋里拿出一堆東西。
韶珀跪在小馬駒面前把東西都放在地上,她拿起其中一個木盒打開,只見里面孤零零的躺著一粒藥丸。
又是嘆了一口氣,韶珀掰開小馬駒的嘴,直接把藥丸塞到它的喉嚨里。
韶珀的動作很快,突然受驚的小馬駒又開始掙扎起來。
韶珀跳到一邊,平靜的看著地上的小馬駒又開始一個勁兒的折騰,但很快,小馬駒的動作便遲鈍了下來,直到最后便像死了一樣一動不動了。
“就不能聽話點,我都把最后的一顆靜息丸都給你吃了?!?p> 小馬駒已經(jīng)完全昏睡過去,韶珀拿起烈酒就直接往它兩條腿上倒,接下來便是縫針、上藥、抱扎這一連串的平常的動作了。
倒騰完這一匹五六十斤的馬,韶珀這才想起來換下自己身上已經(jīng)半干了衣服。
一夜過去,昏睡了整整12時辰的小馬駒終于醒了,它一醒過來便看見面前堆著一大堆鮮嫩多汁的草與果,它餓死了,一個撲騰站起來對著這一堆食物就是一頓猛啃。
韶珀坐在不遠處的桃花樹上啃著蘋果的看著已經(jīng)生猛起來的小馬駒。
這小東西,好了就會走的吧。
取過掛在腰邊的酒囊,韶珀仰起頭又是喝了起來。
小馬駒不知不覺的來了桃花樹下,它抬起頭對著喝得正迷的韶珀輕噴了一下鼻子。
韶珀低頭看了看,然后一個利落的翻身落到樹下,她又啃了一口蘋果:“小東西,我的藥可都是稀罕東西,好的很快的,如果沒意外,你今天傍晚就可以走了。你母親呢,大概是尋不到了,但我可以幫你找個好主人,你覺得怎樣。”
小馬駒似乎的聽懂了,而且還好像有點生氣,它用頭拱了拱韶珀,發(fā)出了一聲小小的馬嘶,對它的舉動韶珀有些意外:“你不想找個好主人嗎?難不成你還想待在我身邊?”
小馬駒又是做了一個點頭的動作。
“好?!鄙冂臧咽种谐粤艘话氲奶O果遞了過去,“吃了它,你以后就是我的馬了。”
幾乎是同時,小馬駒輕輕的把蘋果吃了進去。
“好孩子?!鄙冂昝嗣念^,嘴巴念念有詞:“等你好了,我?guī)湍阆磦€澡,然后再給你取個名字,好嗎?”
就這樣,子時便留在了韶珀身邊,這些年它陪著韶珀走過了不少地方見過不少事,韶珀也一直對它很好。
對了,至于它為什么叫子夜,按照韶珀的話來說是因為它的毛發(fā)黑亮,如同是子時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