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三
交了二十兩的上舫錢,韶珀的心都要滴血了。不過抬頭一看,這三層高的巨大畫舫也確實對得起這二十兩,
三層高的畫舫每一扇窗每一扇門都雕刻著精美非常的浮雕,仿玉石的圍欄鑲嵌著各種花鳥魚蟲和舫上姑娘畫像的瓷畫,懸掛著的鎏金風鈴在晚風中“叮當”作響,舫內的笑聲歌聲觥籌交錯聲都以靡靡之態(tài)渲染了整個夜晚。
不管看了多少年,在韶珀眼里世人追逐欲望的姿態(tài)都不曾變化過一毫。
壓下被夜風吹起的紗簾,韶珀又沿著舫身走動了起來。
一層,無所獲。
二層,亦無所獲。
那就只剩三層。
韶珀剛繞到上三層的的樓梯處,腳都來不及抬她就被兩位壯漢攔住了。
左邊的壯漢看了看韶珀的,見她的身后并沒有姑娘跟著,他嗓音一低:“客人,沒姑娘帶著是不能上三層的。”
韶珀明白了,三層是這艘畫舫的“辦事”處。
“客人,請去一、二層再盡興一會兒再過來吧?!?p> 壯漢們很清楚哪些才是真正的財主,像韶珀這種瘦削又不點姑娘的“男人”想必只是過來見世面的而已。
人家不肯,韶珀當然也不能強來,她抬手取過掛在腰間的一個黑色錦囊,壯漢們見狀,以為她是想賄賂他們,連忙伸出手阻止:“客人,一夢舫有規(guī)定我們是不能···”
韶珀從錦囊里拿出來既不是金也不是銀,而是一個在夜里隱隱透著紫光似玉非玉的精致小搖鈴。
“客人,這···”
在壯漢們疑惑的表情下,韶珀輕輕的搖動了搖鈴,搖鈴僅僅是響了一聲,本來還喋喋不休的兩位壯漢卻一下子沉默了。
這是怎么回事?“他”搖響的明明只是鈴鐺,但他們聽到的怎么是一道女聲的低吟?
空靈的低吟聲里夾帶著水珠滴落的聲音,明明只是溫柔的吟唱卻有著穿透頭顱
的力量。
看著如石塊僵硬在原地的兩位壯漢,韶珀把搖鈴收回錦囊里。
海妖的吟唱,凡者聽則僵,若不喚醒,則化石之。
這個用海妖腿骨而制的搖鈴,在稀少的奉師里也只有韶珀這一個。
少了阻礙,韶珀一路直上三層,伴著舫內此起彼落的歡愉呻吟聲走了一圈,一個蒼老的聲音忽然從上空傳來下來。
“奉師?!?p> 韶珀循著聲音抬頭,一位半透明的老翁就站在舫頂與她四目相對。
手中的桃枝熟悉的微微顫了一下,隨即便消失無形了。
這便是奉師尋祈愿人的方法:以血定位,以花枝定人。
輕盈飛上舫頂,韶珀開門見山:“不知老翁有何祈愿?”
“你也來得太慢了,奉師?!?p> 老翁一開口便是一句抱怨。
“沒辦法,為了不引人注目我只能按照畫舫的規(guī)矩來,總不能讓那么多人看見我在畫舫間飛來飛去跳上跳下吧,這么多畫舫一艘艘一層層找下來,是得費些時間?!?p> 韶珀解釋著,直覺告訴她面前的這位老翁并不是普通的靈或者妖。
老翁捋了捋須,笑著說:“也是,原是我心急了···”老翁頓了頓,繼續(xù)道“···這次把奉師你找來,為的是想讓你幫我驅除一些東西?!?p> “請老翁細說?!鄙冂甑?。
“老夫是這艘畫舫的船靈?!崩衔痰?。
船靈,其實說明白了就是樹靈。樹木本身是有靈性的,就算被砍了下來做成了船,靈性也是不會消失的。靈性附在船上,受紅塵沾染,時日久了,那份靈性便學會了變化,成了船靈。
船靈是沒有形象的,不過它能幻變成每一個上過這條船的人,連他們的神態(tài)跟語氣都可以幻變得一模一樣。
“其實老身作為船靈不過是四五年,但作為樹時老身可活了不少歲數了,這些年來,畫舫的老鴇對我甚是珍惜呵護。可最近這些日子,老身總是感覺畫舫內縈繞著一股力量,這份力量日漸壯大,很快便巨大到讓我恐慌,這力量是想讓這艘畫舫沉沒??!老身才剛學會變化,想多看一陣紅塵繁華,并不想那么快就沉江成朽。奉師,老身這次找你來就是想讓你幫我驅逐了舫內這股力量?!?p> 對于船靈來說,一艘船做出來是干什么用的他們根本就不在乎,它們只在乎愛惜船的人,人間的所有不管是痛苦還是美好,對它們來說都不過是塵世具象,并沒有好壞之分。
“可以,可是你能給我什么?”韶珀不假思索的回答。
“奉師你想要什么?只要老身能給的都行?!贝`道。
“船心?!?p> 船靈怔了一下,話語一下子變得有些生硬:“奉師,這代價未免太大了些?!?p> 船心是一艘船的靈魂,它既能穩(wěn)住船身,又能保船上人平安。最重要的是船心是一艘船力量的體現,船心只要觸碰到水它便能化成使用者心里想要的船,這力量于人而言太強大了。
“你可以選擇不答應的。”韶珀目光清冷的看著船靈。
對于他們奉師而言,向祈愿人索要代價是開口即不能改變的,一直都只有答應或者不答應,從來都不存在討價還價的余地。若祈愿人不是自愿的把代價奉上,那于他們而言做再多也都是無用的。而奉師行事,往往都是先答應祈愿人的愿望才可以再進行下一步。若不遵守其中一步,那后果可就不只是白費力氣那么簡單。
“這···”船靈在舫頂踱來踱去,一會兒嘆氣,一會兒搔首,很是苦惱的樣子。
見它如此猶豫不決,韶珀便娓娓道:“我知道船心是很重要,可是這東西不是沒有了還可再煉化的嗎?您說您作為樹靈也很久了,只要你的靈性還在一天,船心就可以再煉化出來,只不是需要些時日罷了。我若是幫您把那股力量驅除了,這艘船就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會相安無事。木浸以水,又吸收了水的靈氣,加上您的能力,再煉化一顆船心還真是不難。這艘畫舫這個夏天都會停在素淮城,暫時又不用出什么大江大海,這幾個月夠你把船心練出個雛形了?!?p> 聽完韶珀的話,船靈更是沉默了,它低著頭盯著舫頂的地板,手有一下沒一下捋著唇邊的兩根蝦須。
等它下決定的時間實在太無聊,韶珀索性就躺倒在房頂上,雙手枕在腦后看著在燈火的影響下顯得暗淡的星。
船靈久久都不能下決定,躺著躺著韶珀都要犯困了。
“好,我答應你。”船靈的聲音終于是輕飄飄的響起了。
立馬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韶珀走到始終背對著她的船靈。
“老翁,現在請您把船心取出來?!?p> “怎的?”船靈一個緊張。
韶珀笑了笑,“別緊張,只不過是要進行一個小小的儀式而已?!?p> 船靈警惕的望著她,然后微微提氣,一顆淡綠色的如東珠大小的船心便從它的胸廓之間慢悠悠的飄了出來。
船靈小心的捻過那一顆飄在半空的船心,而韶珀在見到船心飄出來的一刻便開始向船靈走去。
她走一步,船靈便后腿一步。
“唉~”韶珀嘆了口氣,“你不用那么戒備,違背祈愿人的意愿搶過來的東西于我們奉師是無用的?!?p> 聽她這么一說,船靈終于是沒再后退。
世間的奉師們個個的法力都高強無比,若真是要搶一樣東西那簡直就是輕而易舉,實在是無需跟它一個船靈在這里耗的。
心里雖然是清楚,但船靈還是不敢放松警惕。
韶珀已經是站到了它的跟前,她的眼睛里倒映著船心幽幽的綠光。
素手一翻,一把匕首從袖管里落進韶珀的手心。
眼角的余光瞥到韶珀手上的匕首,船靈一下子頭皮都炸了。
聽聞奉師的匕首不但能破邪滅祟,就連毀靈碎魂也都是順手拈來的。
捻著船心的手止不住的發(fā)抖,船靈已經后悔祈來奉師了。
一手抓住船靈抖得如篩糠的手,韶珀厲聲:“別動!”
真是的,這手手晃得她眼睛都花了。
看著牢牢抓在它手上的手,船靈都感覺自己要散去了。
它是靈?。√摕o縹緲并沒有實體的靈??!她如何抓住它的?要死了要死了,這次一定是要灰飛煙滅了。
“抓緊了!”韶珀一聲大喝,硬是把船靈飄散的靈氣給喚了回來。
韶珀不知何時已經把指腹刺穿,一滴血滴到船心上,船心顯示微微一亮,然后便把血盡數吸收進了體內,從外部看還能看到血的存在。
儀式完成,韶珀放開船靈,船靈居然一下子癱坐到地上。
“好了,我現在就去調查一下,看看那股作祟的力量到底是什么。這顆船心現在已經是我的了,你可要好生保管?!?p> 說完韶珀便縱身下了舫頂。
船靈癱在地上久久才回過神來。
奉師,太強了,也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