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這是一個漫長的夜晚,山村一片漆黑,這個世界突然變得沉靜,沉靜得連一只狗的叫聲都沒有,到凌晨,公雞也不打鳴,仿佛它們也意識到了危險的存在,只要張嘴,那死神就會穿腸而入。
一張春情爛漫的床上,兩位年輕人相擁而眠。沒睡著的時候,他們都掛著笑,努力讓對方看到自己有不算太壞的心情。
沒事,你放心。
我知道。
終于睡著了。女孩子那好看的臉形在漸漸扭曲,小胸部在一上一下的奮力呼吸。嘭的一聲,女孩突然一沖而起,她的頭部擦過男人的額頭。把男人也撞醒了。
怎么了?
你應(yīng)該救了我的,你怎么沒救我?
文文!男人加重了語氣呼喚。扶著她重新躺下來。
做了個惡夢!還好只是個夢。
女孩在慶幸。
天總算亮了,文文第一個爬起來,臉上充滿著對奇跡出現(xiàn)的期許。她美麗的臉上有些笑,仿佛昨天沒有昨天。
你好好躺著,我先去看看。然后回來告訴你!
毛三篇點點頭。
然而等了許久,不見文文回來。他不得不穿上衣服,懷著不安,走向豬場。雖然他根本不想去那個地方,他的內(nèi)心只想逃避。逃避現(xiàn)實,但愿長睡不用醒。
打開門,便看見一大群人。禾坪,路上,山邊,所有能站人的地方都是人。遠(yuǎn)不止這個生產(chǎn)組,一定是能夠在家的全村人都在。在這一大清早,擠擠挨挨,滿滿當(dāng)當(dāng),你能看到的全部是關(guān)心的面孔。大家交頭接耳,聲音卻相當(dāng)?shù)牡统痢D阒荒芸吹阶彀蛧q動,卻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的是什么。
轉(zhuǎn)過彎,毛三篇看見了一臺強(qiáng)大的挖掘機(jī)矗立在豬場大門前,周圍是全副武裝的工作人員,挖掘機(jī)前面,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坐在地上,衣衫不整,淚流滿面。嘴里喃喃的辯解:只有兩只是病的,只有兩只……。
毛三篇走過來,所有求救的目光朝向他。他沒有說話,靜靜地走過去,抱起那姑娘,一步一步回到家里。
毛三篇擰了面巾,給姑娘洗臉。姑娘撲進(jìn)他的懷里,猶自不停的訴說:只有兩只是病的,可他們要毀滅所有,所有……。
一整個半天,他們兩個一直坐在客廳里。聽著挖掘機(jī)的轟鳴,野豬們的嚎叫,相互依存著靜靜地流淚。不斷有在門口張望著的關(guān)心的人群。他們沒有進(jìn)來,但他們的眼神充滿著憐憫。在程武想沖進(jìn)客廳里的時候,有幾個男人把他架了出去。
毛三篇,你這個混悵,還我媳婦兒!那憤怒的聲音沖擊著屋宇。
文文想要站起來,但發(fā)覺自己做不到。一陣昏眩,讓她回到原點。
下午,有個負(fù)責(zé)人在表達(dá)了自己深深的同情之后,遞過來一張銀行卡,告訴他這是上面對專業(yè)戶的補(bǔ)助,按最高標(biāo)準(zhǔn),每頭補(bǔ)償一仟元,共計五十余萬元。
這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正好可以償還清所有的欠款。毛三篇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以表謝意。
記者拍照的時候,讓他面帶笑容,但這實在難為他了。
晌午過后,看熱鬧的人群已經(jīng)散盡,面目全非的豬場靜悄悄的,白石灰鋪滿整個災(zāi)區(qū)。就像為他們這場災(zāi)難在戴孝。
程武怒氣沖沖的又出現(xiàn)在眼前,看著他就像看幾輩子的仇人。
你們打算怎么辦?
當(dāng)然他不是關(guān)心毛三篇未來的發(fā)展方向,他只是想要得到那筆許諾的款項。以挽回他廉價的愛情。
毛三篇看了看文文,文文走近來告訴他:現(xiàn)在我們手里只有這張五十萬元的卡了,扣掉必還的銀行三十萬貸款,就只剩二十萬了。你看?
不行的!程武斷然拒絕:花大姐說的一分錢都不能少!
這二十萬還是欠著花家的帳呢?要不你把我們殺了?
程武一時語塞。
文文又語重心長的說:這二十萬已經(jīng)不少了,你想想哪家娶個三婚女要這么多錢的?何況我們真的沒錢。
程武聽進(jìn)去了,拿起電話跟花大姐打商量。一會兒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但是必須馬上見到錢,否則不要再找她。
毛三篇也不拖延,拉起文文就往銀行走。在經(jīng)過野馬村的時候,他遲疑了一下,但還是開了進(jìn)去。
文文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你走錯了,三哥?
沒事,我就想看看這場豬瘟開始的地方。
和他猜測的一樣,就是胖子的二叔家。他這個二叔呀,窮光蛋一個,因為太懶,到了四十多歲也沒找個媳婦。一個家庭一個人,形影相吊。
在這個村子的盡頭,一個荒涼的山腳下,有一棟很不起眼的小平房。破敗得連窗子上的鏡片都沒有。從來沒有人光顧他的斗室,唯有風(fēng):來也有風(fēng),去也有風(fēng)。
在破敗房子的右首,新搭了一個雜舍。墻裙一米二高,上面再有一米二是用幾根木頭做的支柱撐上去的。再上面是一個茅草頂?,F(xiàn)在除了一地石灰,空空如也。
這家伙從來未養(yǎng)過豬,不知怎么心血來朝,搭了個窩棚,買了五個豬崽,養(yǎng)起豬來。
村子里的人嘲笑.:你自己都沒吃的,豬吃什么呀?
果不其然,豬沒養(yǎng)出來,倒養(yǎng)出一場豬瘟來。
人呢?
他從不鎖門的,現(xiàn)在卻上了把鎖。有個路過的閑人告訴他:你們村當(dāng)保安的胖子不是他侄子嗎,帶他出去旅游啦!
應(yīng)該把這個家伙揍死。文文滿懷憤怒:他害了我們?nèi)h人!
毛三篇卻沒有說話,他把頭高高抬起,若有所思的望著遠(yuǎn)方,不知不覺的咬緊了鋼牙。
來到鎮(zhèn)上的銀行,因為是下午的緣故,里面除了工作人員,幾乎沒有人。
取錢!毛三篇不用排隊,順順利利的把卡遞了進(jìn)去。
多少呵?
有多少取多少。
呵,是你呵?工作人員可能是從卡里知道了他的信息。他告訴毛三篇:扣去五十萬,只有兩萬多塊是你的了。
為什么?文文著急起來。
工作人員有條不紊的解釋:你卡里呢,有五十二萬二,扣去銀行貸款三十萬,再扣去花家的欠條二十萬,就是這個數(shù)。
花家欠條?
是呵。你們在花家借了二十萬吧?欠條在這里。
工作人員把他倆的欠條遞過來。
看到熟悉的兩張欠條,確實無疑是他們的??僧?dāng)時的花小強(qiáng)不是信誓旦旦地說:隨便什么時候還,不還也不會來要嗎?
言猶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