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玉鏡自從回到家后,便常常坐在院子里怔怔發(fā)呆,想著那兩日所發(fā)生的事情。
不論是頗有仙人之姿的笛風,還是記憶中那個男人,以及像仙境般的薔薇園,都仿如夢一般不真實。
當時告別了笛風,回來的路上,卜玉鏡有試探性地問過孟光一些事情,包括那個絳色衣衫的男子,但孟光似乎并不大愿意告訴她,她便也不再追問。
她回來后依然記得每日去茶樓替人占一卦,還聽聞她給羅三虎所占的卦真的靈驗了。
短短幾日卜玉鏡的大名在西音鎮(zhèn)更是聲名遠播,每日來一睹她占卜之人也越發(fā)的多了。
至于羅三虎,因為被人誤會殺了人,于是被官府抓住關(guān)了幾日,只不過幾日之后,便又被放了出來。
那日與他約定的十兩銀,卜玉鏡也沒忘記找他要回,羅三虎倒也守信,帶著佩服的眼神乖乖將十兩銀交給卜玉鏡。
說來倒也神奇,她雖是依書直說為人占卜,但卻真的卦卦都應(yīng)驗了。
卜玉鏡不得不重新審視手上這本書的價值,果真是無價之寶,也難怪之前會有人覬覦。
一日,卜玉鏡正從茶樓回來不久,孟清夜便上門來了,這是她遇險回來之后,第一次與孟清夜見面。
孟清夜依然是目色淡淡,看不出情緒,“玉鏡?!?p> “你找我有何事?”卜玉鏡沒了往日的心境與活力,開門見山問道。
“來看看你,父親前些日子回家,我看到他身上有傷,問他,他也只說是為了救你,而其他詳情一字未吐。”自打卜玉鏡替人占卜以來,便再也未踏進過他們家。
他倒是樂得清靜,只是現(xiàn)在卜玉鏡的面色始終帶著淡淡愁緒,又覺得有些感慨。
“你若是想來問我關(guān)于那日發(fā)生的事,那還真算是問錯人了,我還有許多想問的事情呢?!辈酚耒R冷眼橫眉,望著孟清夜。
孟清夜轉(zhuǎn)過身去看院子的那些花,語調(diào)有了一絲絲難以察覺的波瀾,“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多問了,今天來只是和你辭別。”
聞言,卜玉鏡倏然轉(zhuǎn)身,眼神中帶著驚詫,“辭別?”
孟清夜語氣平靜,“嗯,我準備動身去都城,再有兩月,便是今年的國試了?!?p> “若是此次高中,那今日便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了吧?!币馔饴犅勥@個消息,卜玉鏡還是有些微失落之色。
“若真高中,屆時等我安頓好了,你可以與父親母親一道去投靠我?!笨床酚耒R神色傷感,孟清夜道。
雖然他不想卜玉鏡纏著他,但終歸他也不忍心丟下她一人在這個地方無親無故無依無靠。
卜玉鏡看孟清夜不似隨口應(yīng)付,于是失笑,“以你的資質(zhì),自然會高中,只是你不是正好趁此機會擺脫我,又何必做出這樣的承諾?!?p> “雖是如此,但這些年,爹娘早就把你當作自家人,我也早將你當作妹妹般看待,我要說的便只有這些,再會。”孟清夜從頭到尾表情便如一汪死水般那樣毫無波瀾起伏。
說完這句,便扭頭提腳往外走。
“那我便在此祝你高中狀元,平步青云?!?p> 望著孟清夜離去的背影,卜玉鏡一時間竟有些莫名的難受。
孟清夜聽聞,沒有回頭,頓了頓步伐,“你好好保重,另外,爹娘就要麻煩你偶爾去陪陪他們了,至于我父親為你受傷的事情就不必耿耿于懷了?!?p> 說罷,身影已經(jīng)飄然遠去,只留得卜玉鏡一人在大門口佇立傷懷。
雖說她與孟清夜之間談不上感情又有多深,但如孟清夜所說,他們早就似一家人般,這是經(jīng)年累月刻在身體深處的記憶與感情。
如今生死不明的松音與她背離了,現(xiàn)在連偶爾可以斗斗嘴的孟清夜也要遠走,而孟叔與姜嬸到底是長輩,此后自己當真是再無朋友了。
卜玉鏡正欲轉(zhuǎn)頭回屋,卻被人叫住,“玉鏡?!?p> 是朱二奇的聲音,卜玉鏡回頭見他氣喘吁吁,用袖子擦著額上的汗珠。
“你怎么來了?”卜玉鏡勉強扯出一絲虛弱的微笑,她不想自己的情緒全落入別人眼中。
朱二奇愣了愣,隨后道:“掌柜的請你走一趟茶樓?!?p> 卜玉鏡不解,“今日的占卜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請我去茶樓做什么?”
“來了個不得了的人物,指明讓你幫他占卜,雖然掌柜的有解釋過你的規(guī)矩,但是那人不罷休,掌柜也得罪不起,只得遣我來請你?!?p> “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卜玉鏡聽完朱二奇的話心生不好的預(yù)感。
“是官府的老爺。”
“官府?官府的人怎會?”卜玉鏡頓了頓,覺得事情大概比自己所預(yù)感的更壞。
果然人怕出名豬怕壯,尤其在這種地方,樹大招風,便引起了官府的注意。
“玉鏡?如何?如果你要是不想去,我便找個借口去回了他們?!敝於嬉部闯隽瞬酚耒R心中所憂,探問。
卜玉鏡遲疑了片刻,心思已定,該來的遲早要來,躲也躲不掉,只能見機行事了。
于是點點頭應(yīng)道:“等我片刻,我隨你一起去。”
為了以防萬一,卜玉鏡取了那本書塞進袖中,跟著朱二奇往茶樓去。
“玉鏡,你可要小心說話,謹慎行事,這次來的可不只是小小的縣令。”路上,朱二奇小心翼翼囑咐卜玉鏡。
“不是縣令?那是誰?”卜玉鏡有所疑惑。
難道自己的名聲真?zhèn)鞯倪@么快,以致于招來了高官貴人?
“不清楚,但是那個縣令在一旁唯唯諾諾地親自服侍著,想必不是簡單人物?!?p> “是縣令要見我還是那高官?”卜玉鏡探問。
“縣令說了你的事,說傳你去,那貴人沒反對,似是也頗有興趣。”
卜玉鏡聽完,凝重地點點頭。
眼下也無辦法,自己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只是她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命......
真是命運多舛。
兩人到了茶樓,卜玉鏡踏進茶樓便感受到了沉重的氣氛。
門口列站著幾個面無表情的便衣守衛(wèi)。
掌柜面色緊張地立在樓梯邊,用眼神示意她上樓去。
卜玉鏡掃視了一眼,步上樓梯,茶樓中并無其他客人,除了二樓中間,坐著的那桌貴人。
“大人,卜玉鏡來了。”一人見著卜玉鏡,于是向著桌前喝茶的那人稟告道。
卜玉鏡余光看了一眼,說話的人正是那晚在街上抓賊時趕來的官兵的領(lǐng)頭。
卜玉鏡站住,一個微胖滿臉油膩的身影立在她面前,擋住了她的視線。
“你就是卜玉鏡?”那胖子背著手,居高臨下的看著卜玉鏡,裝腔作勢道。
卜玉鏡點點頭應(yīng)是,抬眼看了他一眼。
看樣子這就是那個縣令大人,那浮于表面裝出來的威嚴讓卜玉鏡看得心中想笑。
“見著本縣令大人,竟然不行禮!”縣令似乎想給她一個下馬威,或者在上頭人面前展現(xiàn)一下自己的氣勢,指著她的鼻子喝道。
卜玉鏡笑笑,“為官者為君者,應(yīng)是愛民如子,德才兼俱,賢君好官,百姓自然會在心中臣服,真圣賢也不會在乎這表面的繁文縟節(jié)。”
雖然她知道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但她可不想隨意便對人下跪,除了清明掃墓。
“玉鏡姑娘果然不同凡響,樓全,退下吧?!辈酚耒R出言不善,縣令正欲發(fā)作,卻被后面的人阻止。
低沉略帶滄桑的聲音,散發(fā)著一股壓迫,令人不敢反駁。
“是,何大人。”縣令白了一眼卜玉鏡不甘心地退至一邊。
那桌前的人赫然出現(xiàn)在視野中,看著與孟光一般的年紀,清瘦精干,眸子深邃,身著深黑色衣衫,衣著發(fā)髻一絲不茍,連那唇邊的山羊胡都一根根打理得十分整齊,周身散發(fā)著深沉不可捉摸之感。
那人笑了笑,眉間的皺紋似乎都滿溢著經(jīng)過歲月歷練的智慧,“豐神冶麗,膽量過人,氣質(zhì)不俗,果非凡人,看來傳言不假?!?p> 卜玉鏡不卑不亢立在原地,“不敢當,大人過獎了,小女子只是一個想過平凡日子的普通人?!?p> “聽聞你會占卜,而且每日一卦,卦卦都應(yīng)驗,那你是否能看出我是何來歷呢?”男人不緊不慢喝了口茶,試探中又帶著一絲好奇。
卜玉鏡心中有氣,她怎么知道這人的身份?
這些人都是太閑才這樣喜歡為難人嗎?
心中埋怨著,嘴巴上還是笑著吹彩虹屁,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小女子不知,小女子眼淺識薄,從未見過像大人這般舉止風度非凡之人,自然無法隨意猜測?!?p> “哦?口齒倒是伶俐,今日你若是答不出,那之前便是誆騙百姓,詐人錢財了?!蹦侨说匦χ捴袇s帶威脅。
卜玉鏡心中盤算了片刻,答道:“大人也知我每日只占一卦,若是卜第二卦,自然也就不靈了,大人地位尊貴,心胸通達,何必與一個流落江湖的小女子較真?!?p> 說完面露楚楚可憐之色,還拿出帕子輕輕掩著眼角擦了一滴不存在的眼淚。
卜玉鏡心中嘀咕著,果然不是普通人,一般的彩虹屁還不好使,看來他是真的要存心找自己麻煩了,不禁感覺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面對卜玉鏡一系列的做戲,那人絲毫不為所動,語氣還愈發(fā)地親切,“既然姑娘如此說,我也便不難為姑娘了,來人,帶走,這樣,姑娘明日一卦便由我收下了,等到姑娘明日為我占完卦再送姑娘回來?!?p> 那人說完,周圍的守衛(wèi)便上來要抓住卜玉鏡。
卜玉鏡一看來真的,心中叫苦不迭。
這個老男人,還真是油鹽不進。
自己將賠笑,馬屁,認慫,裝可憐通通來了一遍,竟然一樣都沒派上用場。
卜玉鏡連連道:“大人,大人,有話好好說,我今晚還有事呢,就不隨大人回去了?!闭f完露出一個帶著求饒的苦笑。
“樓縣令,此女子我便帶走了?!蹦悄腥送耆鲆暳瞬酚耒R的話,對一旁的樓全道。
樓縣令見卜玉鏡落了難,心中自然是幸災(zāi)樂禍,誰讓這個女子方才不將自己放在眼中。
眼下這位大人一出手,明眼人都看出來就是要故意為難卜玉鏡。
樓全自是喜不自勝,連連應(yīng)道:“何大人請便?!?p> 卜玉鏡都不想再為自己的不幸感嘆了,自己這都是什么運氣,攤上的都是些什么事。
難道自己真的就這樣一去不復(fù)返了嗎?就這樣任人擺布了嗎?
卜玉鏡正欲想辦法脫逃,門口卻傳來一個年輕男子清透的聲音。
“且慢!”那聲音恍若春風吹徹畫樓珠簾叮鈴作響,溫柔,干凈,卻十分有穿透力。
隨后一陣薔薇花香絲絲而入,瞬間整座茶樓便盈滿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