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干啥？！”教室的后門突然被推開了。
我們仨嚇了一大跳，趕緊各自歸位正襟危坐。
“你們仨，站起來！”氣勢洶洶的腳步聲停在了我身后，一個又尖又細的男人嗓音惡狠狠地發(fā)出指令。
我看看川子，他正穩(wěn)坐釣魚臺，絲毫沒有起來的意思。既然這樣，我也就陪著他一起裝下去。剛收回目光，就感覺后脖子一緊，我已經(jīng)像個小雞一樣被硬生生薅了起來。川子和陳小敏嚇得也“噌”一下站起來了。
“非等著我揪你們才起來是吧？不撞南墻不回頭！說，剛才干啥來著？！”我們這才看清，來人身材瘦高，賊眉鼠眼，戴一副小眼鏡，前額凸起，鷹鉤鼻子，下巴內(nèi)收，整張臉從側面看活像一半皮球，好像是教務處一個姓孫的老師，專抓紀律，人送外號“孫公公”。
“沒……沒干啥。”川子使出絕招，一概否認。
“沒干啥！”孫公公嗤地冷笑一聲，“我在后門不是站了一時半會兒了，你們干了啥事兒我還不知道？！教室里不管上課下課都有規(guī)矩，你們還明知故犯！”
完了，看來這次是在劫難逃了！想起張大人上次說的“再得白條兒就滾蛋回家”的話，我害怕地渾身顫抖起來。站在我前面的陳小敏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那可愛的背影似乎也在瑟瑟發(fā)抖，估計被嚇得夠嗆。
我不知道從哪兒生出來的一股勇氣，挺起胸膛大聲說：“老師，我錯了！是我一個勁兒地逗他們倆說話、打鬧，跟他們倆沒關系！你要抓違紀就抓我吧！”
全班同學都呆住了，陳小敏和川子更是驚駭?shù)膸缀跆饋怼?p> “不不，不關他的事兒，是我……”
“不對，是我……”
他們倆急忙為我辯解。
“干什么！你們以為這是桃園三結義呢？！294號兒，你叫啥名兒？”
“張東山。”
“我在后邊兒也確實看見是你鬧得最歡！沒想到你小子還挺講義氣！那我就成全你，走，馬上跟我到教務處！”
得，又是一張白條兒！有時候我真不明白，下課時間為什么教室里也不讓說笑，非得保持死一般的寂靜。
晚自習一打鈴，收到白條兒的張大人就像發(fā)瘋的老虎一樣沖進了教室，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把我揪起來，一腳接著一腳踹到教室后面放垃圾的角落，讓我面對墻壁跟垃圾桶一起站了一節(jié)自習課。又罰我抄第四課整篇課文十遍，字要工工整整，抄不完不許回家。我一遍接一遍地埋頭苦抄，每當抄到“山如眉黛，小屋恰似眉梢的痣一點”這一句的時候，我都抬起頭來看看前面坐著的可愛背影，心里一點兒也不后悔。
第二天一早到教室，我意外地在課桌斗里發(fā)現(xiàn)了一本書，悄悄拿出來一看，封面是淺藍色的天空，上面飄著一朵孤云，幾只飛鳥在藍天上自由自在地翱翔，是泰戈爾的《飛鳥集》！這種課外書是不允許帶到學校來的，我趕緊手忙腳亂地把它塞進書包里，抬頭看了看坐在前面的背影，巧的是，她正好側過頭來對我嫣然一笑，我感覺自己的魂兒都要丟了。
趁著下課川子上廁所的時候，我悄悄從書包里掏出那本《飛鳥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進校服的“育兒袋”里，偷偷溜出教室，來到了大禮堂邊上一個沒人的僻靜角落。我顫抖著打開了書，一行一行地瀏覽著那美妙而深刻的詩句：
“夏天的飛鳥，飛到我窗前唱歌，又飛去了。
秋天的黃葉，它們沒有什么可唱，只嘆息一聲，飛落在那里。”
……
“海水呀，你說的是什么？是永恒的疑問。
天空呀，我回答的話是什么？是永恒的沉默。”
……
“鳥兒愿為一朵云。
云兒愿為一只鳥?！?p> ……
“這個不可見的黑暗之火焰，
以繁星為其火花的，
到底是什么呢？”
……
“思想掠過我的心上，如一群野鴨飛過天空。
我聽見它們鼓翼之聲了?！?p> ……
直到我翻開“使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那一頁，夾在書里的一方紙片像秋葉似的飄落在地上。我拾起紙片，看看四下無人才打開，幾行娟秀端麗的字跡映入眼簾：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讓你受罰了。為表歉意，特地送你一本我最喜歡的《飛鳥集》，希望你也能喜歡。以后不用去蹭書攤兒了。”
后面還畫了一張可愛的笑臉。我又驚又喜，激動地心花怒放，把這段話翻來覆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一邊看一邊想象著她寫這些字時嫻靜雅致的樣子，不由得心神俱醉。
自那以后，我好像就和小敏彼此熟悉了。至于原因，是第一天上課坐在同桌，之后又坐前后桌？是關于“生如夏花”的討論？是我挺身而出一力承擔？還是因為這本《飛鳥集》和這張紙條兒？我們沒有仔細想過。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誰說的清楚呢？
我和她不期而遇的時候，會相對微微一笑，輕微到周圍的人無法察覺，然后我們便收回目光，轉身各自離去。在非常偶然的情況下，我們會在僻靜的角落單獨遇見，那時，我們會不約而同地望向對方眼睛深處，仿佛那里是一片深邃的天空，一汪神秘的海洋。
我們的眼睛在互相傾訴，溫柔而又大膽的眼神中包含著千言萬語，這些言語朦朦朧朧，美妙醉人，直使柔腸百轉，兩顆心怦怦跳動不停，因為不同于用嘴吐露的話語，用眼睛送出的柔情蜜語更能袒露心靈。
不知道這樣算不算違反校規(guī)呢？一簇火苗就這么點燃了，結果會怎么樣呢？我不敢去想，也不愿意去想，只盼著那點星星之火越燒越大，越燒越旺，讓我好好品嘗熊熊燃燒到底是什么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