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有行人看不下去了:“王巧婆,這么多人休息的地方,你怎么如此不醒事?”
“對對對,王巧婆,這么多人,怎么沒眼色。”……
眾怒難犯,王巧婆訕訕而笑:“小孩不懂事,小孩不懂事……”
宰牛的丁屠夫大眼一瞪:“小孩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
王巧婆一下子跳了起來,指著丁屠夫的鼻子:“你家大牛說媒,老娘不管了?!?p> 丁屠夫一驚,急忙閃進了人群里。
人群的議論聲,也戛然而止。
王巧婆號稱濟南府第一媒婆,誰家沒有孩子要娶親?
看來大明的百姓,也這么怕事!
胡排心里暗嘆。
王巧婆成功壓制了輿論,滿臉的褶子又被蕩開了,撿起一塊石頭給孫子擦屁股。
古人竟然用石頭解決問題,真不講衛(wèi)生。
胡子涵下意識伸手一摸,身上沒有紙巾。
他隨手從書筐中掏出一本書,遞了上去。
這一舉動,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家的眼神像是在看稀奇動物。
胡排相當納悶:“看什么看,我小時候就這么干滴。”
結(jié)果他此話一出,眾人更加的面面相覷。
胡排頓時意識到,他已經(jīng)不是胡子涵了。
他剛要把書收回來,王巧婆快了一拍。
用書紙擦屁股,據(jù)說也是蒙古人開的先河,畢竟九儒十丐。
可如今是明朝,胡排這才發(fā)覺,他遞過去的是《論語》,扇了大明整個士大夫階層的臉,這下可能要壞大事了。
可事已經(jīng)干了,后悔也沒用。
胡排無奈暗嘆:范進總不能為難我這舅子吧?
大明兩京十三布政司,提督學道,是布政司最高教育長官。其他地方官都是內(nèi)閣通過吏部任命,只有學道是欽命。山東是孔孟之鄉(xiāng),所以山東學道是大明學道第一,范進深受正德皇帝信任。胡排這事只要他不管,其他人最多也就鍵盤俠。
哧啦哧啦,圣人經(jīng)典被王巧婆肆意蹂躪。
書紙比石頭舒服多了,小孫子臉上滿是享受的笑容。
王巧婆終于幫孫子料理了后面的事,回頭沖胡排吐了一口唾沫:“果然二衷子!”
吆嗨,好心不得好報!
胡排心中一陣怒火:“有機會不收拾你這老妖婆,我胡排枉來大明一世!”
周圍人群紛紛指指點點。
尤其是一個老者,腰間插著一把趕羊鞭,眼光矍鑠,躲著方步過來了。
胡排覺得他愛惜書,正好自己愁著解決負重呢。
他將書筐推了過去:“老丈,拿給孫子讀去吧?!?p> 老者腰間抽出趕羊鞭,空中一逮,噼叭一聲空氣炸裂,嚇了胡排一個大趔趄。
“人家都在拼命好好讀書,你卻拿書擦屁股,祖宗的臉,全讓你給丟盡了!”老者眼光爆裂,似乎要生吃胡排,“果然殺豬賣肉之徒,成不了大才!”
吆嗨,招你惹你了!
胡排心中一陣怒火。
前世他相當討厭公園里甩鞭的老漢,但見老者花白胡子亂蹦,他暗吞一口悶氣:行,行,你行,這次念你年老,下次再敢惹我,別怪我打你個壞人變老了!
人群紛紛指指點點:“果然二衷子。”
“瞧胡屠夫五大三粗那樣,能養(yǎng)出大才兒子?”
“不錯,要不是靠范學道,胡屠夫那一家到咱濟南府,一定是喝西北風的料!”……
老子要是身披飛魚服,定收拾你們這幫刁民!
胡排盡管滿腔怒火,但一個人干不過這么多人。
他只得深呼吸,強行恢復心跳正常:一群無聊之輩,我沒那個時間跟你們扯淡!
一個瘦削的書生,滿身破衣羅索,爛草鞋露著腳趾頭,看見那被蹂躪的《論語》,捂著心口發(fā)痛。
他叫高級,窮秀才。
胡排的感覺他像以前的范進,可憐他,更嫌書筐太沉,連筐帶書,一塊推給他。
高級心口頓時不疼了,兩眼放光。
NM,原來心疼是假的!
胡排見高級喜歡的像是娶了新娘子,暗罵一聲。
“去去去,多吃閑飯淡操心!”胡排支肘拱開人群,揚長而去。
背后人群隔空指指點點,似乎要把胡排的脊梁骨戳碎。
哎,這明朝的環(huán)境,得必須盡快適應,否則亂子只會越來越多!
他連連暗嘆,扯了一根荊條當殺豬刀,左右一甩,唰唰唰,將那幫人一掃而空。
朱元璋對士大夫的印象并不好,明朝前期,歷代禁絕書院,可到正德朱厚照這就變了。
前世大學幾乎清一色西式教育,胡排覺得儒家教育全是白費功夫。后來朱由檢被東林黨坑死,這禍根應該從朱厚照這里開始的,看來朱元璋還是有先見之明的。
范進借正德朱厚照的東風,要把范進學院辦成全國的標桿,書院的管理自然非常嚴格,都半年了,這是胡排第一次回家,還是逃學。
如今胡子涵穿越才三日,他從胡排的記憶里,竟然沒有找到胡屠夫兩口子的樣貌,也沒找到家在哪里。
哎,這個胡排,真是和司馬衷有的一拼!
雖然沒有記憶,但感覺就像導航,胡子涵的靈魂,只好順著胡排的感覺,往家里導航。
千佛山腳下,沿著一條小溪直趨爆流泉畔,就是前世的趵突泉。
前世胡子涵來過濟南,明朝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完好,爆流泉周圍沒有欄桿,自然生態(tài)水域,而且面積不知是前世多少倍。而且不止中間三個大泉眼,水邊到處都是汩汩而動的大小泉眼。周圍匯入爆流泉水域的各條小溪,也是山上無數(shù)泉眼匯集而成。
他覺得所處的位置,應該是南大門,有一塊門匾,是乾隆的手筆。
可想到乾隆,尤其是李白那副名帖,被蓋成了狗皮膏藥,他心情一下子糟糕透頂。
沿爆流泉畔導航,一處泉眼猶如漱玉之聲。
胡子涵覺得,這里前世應該是李清照紀念館。
這里沒有乾隆咸豬手,他覺得相當滿意。
生態(tài)環(huán)境不錯,人文環(huán)境也不錯,可他要先找到明朝的家。
他發(fā)覺這里的民居,全是獨院,錯落有致,有雞叫卻沒狗吠。
明朝的老百姓,都有別墅?。?p> 沒有破壞生態(tài)環(huán)境,沒有高級防盜門窗,沒有刺耳廣場舞音,更沒有一家養(yǎng)烈犬的。
哎呀,這民風就是比前世好!
胡子涵連連感慨。
漱玉泉周圍,前世那可是寸土寸金,可明朝這里是普通民居。胡子涵覺得,他明朝的別墅能沾李清照的光,也不枉來明朝一趟了。
胡子涵跟著胡排的導航走馬觀花,終于到了一處院落跟前。
鐵獅門鼻子被摸得油光锃亮,按照胡排的導航,這應該是自己明朝的別墅。
可是里面好像有哭泣聲。
胡排仔細一聽,像是夫妻抱頭痛哭,估計是怕鄰居聽見,聲音壓得很低。
不會吧?
范進如今可是山東學道,盡管胡屠夫當年對他不屑一顧,但好歹也把女兒嫁給她了,至少表面得維持吧?
盡管他對這對夫妻表示同情,但他首先要找到自己的父母。
否則明朝這人生地不熟的環(huán)境,沒有親情,他孤零零的一個人怎么過?
憑著對范進人品的了解,胡子涵覺得胡排的導航不靠譜,于是快步到了隔壁別墅門前。
這副門的門鼻子也被摸得油光锃亮,黑乎乎的門板上,似乎新留下一抹油跡。
胡排湊近聞了聞,這分明就是豬油的味道。
胡屠夫是殺豬的,憑這抹油跡,這一定是自己家了。
而且里面還有磨刀霍霍之聲,這一定是準備殺豬的,當年曹操聽這聲被嚇著了。
不過胡排卻喜不自禁,伸手推門。
門被反閂,只被推開了一條縫隙。
胡排剛要喊爹娘,忽然從門縫里瞥見,里面有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
我有個弟弟?
還是哥哥?
不會吧。
胡排盡管沒有父母的印象,但家庭情況還是有的。
大姐胡梅和胡排之間,胡屠夫數(shù)個子女都夭折了,前世只有失獨要二胎的爹娘,才會和胡屠夫兩口子如此生猛。
這小子不會是給胡屠夫幫忙的吧?
從門縫中,胡排終于看到了他的面貌,肥嘟嘟的圓盤子臉,和自己根本就不像。
他在用勺子舀桶里的熱油,往一排肉上澆。
那扇子肉像床一樣寬大,根本不像是豬。
難道是牛?
胡排前世,經(jīng)濟學肉類食品經(jīng)濟專業(yè),他仔細一聞,院子里果然滿是生牛肉的味道。
不過少年舀子里的熱油,分明是豬油的味道。
這是要干什么?
難道要把牛肉當豬肉賣?
想起牛肉黑作坊比比皆是,胡子涵怒從心頭起,抬起一腳踹門,要來個抓現(xiàn)行。
可是他腳剛抬起來,頓時又愣住了。
把牛肉當豬肉賣,奸商奸到這個份上,腦袋不是被驢踢了?
老母豬肉當牛肉,注水,添加劑,蘇丹紅,加塞玉米淀粉等等花招,胡子涵觸目驚心。
可此時他也是觸目驚心,院子里那分明是一扇上好的牛肉。
大明的牛肉販子,這玩的是哪一出?
咚咚咚,胡排擂門如雨。
“誰?”少年渾身一哆嗦,手里的舀子啪嘰一聲掉在了地上。
“快快快,快藏起來?!笔莞叩耐婪蚣泵μ嵝?。
少年慌忙撿起舀子,提起豬油桶,瘋狂往屋里鉆。
屠夫收了刀,雙臂一夾,將牛肉扇子整個翻過來,掖了腰圍裙,急忙轉(zhuǎn)身過來開門。
吱呀一聲,門開了。
胡排大吃一驚:這……這不是被王巧婆噎跑的丁屠夫嗎?
丁屠夫一見是胡排,長長出了一口氣。
他用腰圍裙一角,擦了擦油膩膩的手,圓圓的臉上笑容可掬:“哎呀,原來是胡大公子按察來了,快請,快請!”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正好我也要瞧瞧明朝的黑作坊!
胡排一把推開一扇門,大搖大擺地進去了。
丁屠夫伸著腦袋門口掃了一圈,急忙把門又給閂上了。
院中巨大的案板上,一扇子牛肉如一張大床,上面散落牛毛黃澄澄的,分明新殺的牛。
胡排低頭一看,下面每一處牛排間隙,都被尖刀劃開了縫隙,紋理清晰的里脊好肉,竟然被劃得猶如破棉絮一般。
如此對待上好的牛排,這要是前世西餐廳老板,估計要拿腦袋撞墻了!
胡排連連感慨。
藏好豬油桶的少年,終于從屋內(nèi)跑出來了,一看是胡排,頓時蹦起了三尺多高:“阿排,你打什么寒號子,咋咋呼呼滴!”
他和丁屠夫都是圓盤子臉,不用DNA檢測,也知道是一對父子。
胡子涵整理胡排的感覺,終于知道這丁屠夫一家是自己家的鄰居,殺牛的。
少年名叫丁大牛,他立即跑回屋內(nèi),又把豬油桶提了出來。
吆嗨,竟敢當著我的面造假!
胡排下意識腰后一摸,身上竟然沒有公章。
他頓時意識到,即便他現(xiàn)在還是胡子涵,物價局也管不到明朝來。
丁家父子根本就是拿胡排當空氣,老子拿著尖刀開縫,兒子拿著舀子澆油,配合的那真叫個天衣無縫。
“哎呀,到了明朝,牛肉竟然當豬肉賣,這腦袋是不是被驢踢了?”胡排喃喃自語。
丁氏父子面面相覷。
丁屠夫想起他二衷子,終于反應過來,圓圓的臉上笑容可掬:“哎呀,胡大公子,讀了半年書,原來腦袋靈光了。”
“什么靈光?”想起剛才受到驚嚇,丁大牛瞪了一眼,“原來腦子就壞,一讀書腦子更壞了?!?p> 胡排很不舒服:“阿牛,你怎么說話滴?”
丁大牛揚手隔壁一指:“大伯大娘都哭了好幾天了,你一回來倒好,有閑心管我家的破事?”
“啊……”
胡排踮腳透過甬道眼望隔壁,滿臉都是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