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挖野菜回來的胡屠夫兩口子,聽說胡排背著書筐,藏著殺豬刀出去了,擔(dān)心不已。后來朱計然送來了好多食物,盡管他說是胡梅送的,但兩口子還是相當(dāng)?shù)哪涿?,不知道胡排進城干什么去了,更加的擔(dān)心。
此時見胡排遠遠跑回來了,胡家娘子上前一把抱住:“阿排,阿排,我的好兒子,你干什么去了?”
“你兒子好好滴,哭什么?”胡排嘟囔道。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胡家娘子急忙收了哭腔,緊緊地抱住了兒子。
胡家娘子生了不少孩子,但明朝的醫(yī)療水平,只有胡梅和胡排存活。如今胡梅早嫁出去了,胡排比她自己的命還要珍貴。
盡管胡子涵被她摟著很不習(xí)慣,但此時他也不敢休眠自己的靈魂。
因為胡排簡直就是司馬衷在世,狗屁不通,根本不能體諒親娘的舔犢之情。
他只得不斷給自己洗腦:這是這輩子的娘了……
胡屠夫抬起袖子,偷偷抹了一把淚。
盡管他對兒子恨鐵不成鋼,但畢竟是心頭肉。
他瞅了一眼瘦不拉幾的身板,更是一陣心痛。
殺豬賣肉最不缺的,就是吃肉。本來筋強骨健的兒子,結(jié)果被范進清湯寡水給教育了半年,胡屠夫心里又把女婿罵了個狗血噴頭。
“阿排他娘,阿排還沒吃飯呢!”胡屠夫略帶哭腔地提醒。
胡家娘子急忙抹了眼淚,一道煙去了廚房。
門吱呀一聲,趙屠夫出來了:“呦,胡大公子,不,胡閣老,進了一趟城,書笈……”
TM的,等我料理了家里,看我怎么收拾你!
因為范進都發(fā)達了,所以胡屠夫兩口子最大的希望,是胡排也能中舉。
如今書退了,書笈當(dāng)了,胡排擔(dān)心趙屠夫說漏嘴,急忙推著胡屠夫進了家,啪地一聲關(guān)了門。
胡家娘子端來了原本盛肉的肉筐。
這不是前世的塑料筐,而是用高粱梃子扎成的,本來是稀罕物,但胡子涵還沒來得及稀奇,就看到了雞蛋的輪廓。
于是他掀開籠布一看,朱計然送來的三十個茶葉蛋,一枚不少,果然全留給自己了。
就是那高粱窩窩和黃米餅子,兩口子一個也沒動。
家里沒工作,吃了這頓沒下頓,盡管朱計然送來了食物。但胡屠夫兩口子的早餐,依舊是野菜,好東西全留給兒子。
胡排無奈搖頭:在明朝遇上這父母,福分!
專諸,聶政、朱亥,張飛等等,個個身強力壯的。胡子涵沒殺過豬,不過以前輩的經(jīng)驗看,明朝殺豬,也絕對是把力氣活。
胡屠夫兩口子餓了半個月,要開張不光要吃飽,還要吃好。
否則豬買回來了,卻賣不動力氣,那就鬧笑話了。
于是胡排把三十枚茶葉蛋分成了兩分:“爹,娘,我已經(jīng)吃過了,你們快吃?!?p> “你吃過了?”兩口子對頭愣。
“杜康……”
胡排沒說完就住了嘴。
大鬧杜康酒樓,白吃了一頓霸王餐,平常一定吃牢飯滴。胡屠夫兩口子這思想水平,一定擔(dān)心受怕,白費許多口舌解釋。
于是胡排拍了拍鼓鼓的肚皮,接著指了指雞蛋:“瞧,計然先生送來的,還能餓著你兒子?”
胡排那轟轟烈烈的掙錢方式,太過匪夷所思,如果換成旁人,進十次大牢都夠數(shù)。正常的父母,不可能不擔(dān)心受怕。朱計然久經(jīng)閱歷之人,來送東西的時候,自然不會告訴胡屠夫兩口子實情,而是說胡梅托付送來的。
胡梅學(xué)道夫人的位置穩(wěn)了,范家現(xiàn)在幾乎她說了算,送點東西太正常不過了。
可范進和胡梅畢竟一家人,胡排逃學(xué)回來,連收拾了范進兩次,昨日還請動胡屠夫給了他一大嘴巴子,胡梅也受到了不小的驚嚇,胡家娘子擔(dān)心胡梅秋后算賬。
想起朱計然臨行前,讓兩口子放心的話,胡家娘子伸手摸了摸胡排的臉頰:“阿排,你姐沒虧待你吧?”
胡排頓時一愣。
朱計然說什么話,他自然不知道。然而如今他胡子涵的靈魂,聽胡家娘子的話以及看她的表情,也猜出了大概。
這個朱計然,話到他嘴里,老母豬都能上樹!
胡排暗嘆一聲。
自己轟轟烈的功勞,卻記在了胡梅頭上,他心里有些憋屈。
不過為了讓爹娘寬心,他也只好順著朱計然鋪好的路子:“老姐最疼我了,哪能給跟我過不去?”
胡家娘子不相信。
哎,老姐啊老姐,憑你那兩下子,也好意思跟我搶功勞?
“呶,這是她送給咱家開張的銀子?!焙派焓謶牙镆幻瑢y子全塞在了胡家娘子手中。
33兩銀子,不是小數(shù)目。
胡排才15歲,哪能掙這么多,一定是胡梅給的。
胡家娘子‘想通’了,臉上立即露出了笑容,轉(zhuǎn)頭對胡屠夫道:“我就說嘛,阿梅的學(xué)道夫人,不是白給咱們當(dāng)?shù)??!?p> 不羞,她弄來范家的垃圾,你怎么不吭聲?
胡排心里嘟囔了胡家娘子一句。
胡屠夫殺了一輩子豬,雖然有些武大郎的脾性,但人情世故,還是了然于胸。
自己養(yǎng)大的孩子,胡屠夫自然了解胡梅。
昨日那激烈的場面,她沒被嚇傻就已經(jīng)不錯了,不可能恢復(fù)這么快,來顧自己的爹娘。他自然也能猜得出來,兒子在外面沒干什么好事。
況且兒子背著書筐出去的,如今書筐沒了,一定是當(dāng)了。那書筐是值不少錢,但吃窮人喝窮人外帶著恨窮人,當(dāng)鋪的德性,胡屠夫還是相當(dāng)清楚的。
但自從被布政司抄家,家里倒霉透了。如今女兒受到了驚嚇,兒子也不干好事,他也怕老婆擔(dān)心,一直不說話。
胡家娘子感性,不如胡屠夫那么理性,她手里撥弄著銀子,喜不自禁:“哎呀,有錢就能開張了,咱們家再也不用在山東喝西北風(fēng)了!”
“別數(shù)錯了。”胡屠夫沖老婆嘟囔了一句,一把托了胡排的肩膀。
二人到了書房,胡屠夫大眼一瞪:“你進城又干什么了?”
胡排自然不說實情:“掙錢唄!”
“掙錢?”
為難孟中高,連擺范進兩道,如今整個濟南府,到處都是兒子各種沸沸揚揚的傳聞。
胡屠夫沒那么好糊弄,肚內(nèi)尋思:他這出去一天,能比我一年掙得都多?
他一把揪了衣領(lǐng):“哪來的那么多錢?”
這老爹不好忽悠??!
胡排暗嘆一聲。
然而他武大郎的脾性,暫時不能照實說。等開張了,有飯吃了,這一切都不是事了。
于是胡排不耐煩:“哎呀,這你就別問了,反正所有的事,都有老姐頂著。”
胡屠夫自然不信,但想起胡梅是學(xué)道夫人,頓時大眼一瞪:“你這癡線,怎么老給你姐添麻煩?”
“哎呀,你靠誰養(yǎng)老?”胡排也大眼一瞪。
胡屠夫的氣勢,一下子就沒了。
養(yǎng)兒防老,這是胡屠夫最大的軟肋。
胡排覺得話有些重了,于是緩了口氣:“爹,盧老漢家里有頭花豬,我已經(jīng)問清楚了。你趕快吃飯,咱們趕快過去。咱們家有豬殺了,還愁沒有飯吃嗎?”
“盧老漢家里有豬?”胡屠夫有些不相信,“今上詔令都一個月了,收豬的都他娘的比響馬還狠,有豬的也早藏的嚴嚴實實,你怎么知道?”
“哎呀,你趕緊去吃飯吧,去晚了就被別人搶了,咱們還要不要開張?”
“那你書……”
“你煩不煩?”
胡排膈應(yīng)書的事情,一把把胡屠夫推了出去。
哎呀,收拾阿三的麥哲倫,馬上就全球航行了,還玩四書五經(jīng),有意思嗎?
胡排心里嘟囔,一甩胳膊肘,無意間碰到了插在腰后的畫。
如今這年代,趙孟頫的手筆,比唐伯虎的值錢多了……
胡梅雖然受到了驚嚇,但過幾日就會好了。如今范家她說了算,胡排即便出點事情,她也能兜得住。但胡家不能老指望范家,家里開張賺錢了,不但有飯吃,書也能再買回來。
胡屠夫思索了一下,還是覺得收豬最要緊,于是沖老婆喊道:“別數(shù)了,趕緊吃飯,吃完飯收豬開張。”
“吃飯?”胡家娘子愣了一下,“不是要留給阿排嗎?”
“哎呀,真是婦道人家,有豬殺了,還能沒飯吃?”胡屠夫瞪了一眼,接著遞了一個雞蛋。
胡家娘子恍然大悟。
米面菜蔬餅子窩窩茶葉蛋等等,朱計然送來的食物雖多,但沒有工作就是坐吃空山,所以兩口子依舊吃糠咽菜,好東西都留給胡排了。
夫妻倆盡管有很多疑惑,但還是覺得開張最重要,此時終于舍得吃茶葉蛋了。
銀子太大,開張沒零錢可不行。
吃著飯的胡家娘子,急忙沖書房喊道:“阿排,快去你大嬸家換些零錢?!?p> 趙孟頫的手筆,前世胡子涵只在歷史書里看過,真跡一次也見過。此時忍不住賞畫的他,覺得胡家娘子有些掃興。
不過他轉(zhuǎn)念一想,畫隨時都可以欣賞,家里當(dāng)務(wù)之急是復(fù)業(yè),于是急忙應(yīng)了一句:“來了?!?p> 他放下泰山觀日圖,飛速跑了出來。
胡家娘子給了他十兩銀子,一個巴掌大的小口袋,一個蛋糕盒子大的大口袋。
胡排相當(dāng)疑惑:“換零錢,要這么大口袋干什么?”
“你別問了,你丁家大嬸馬上要去賣鹵牛肝了,趕快去?!倍〖夷镒臃愿赖馈?p> 胡排只好提著兩個口袋去后院。
此時牤牤,牤牤的牛叫聲,不絕于耳。
丁家后院,一顆水桶粗的槐樹上,拴著一頭黃牛。
牛主人手里拿著牛軛,猶如樹樁一般站著,對著牛熱淚盈盈。
胡排心里暗罵:NM,貓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