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乘車,唐代騎馬,到了宋代,出行竟然坐起了轎子。
文官的日子,過得果然是悠哉悠哉。
怪不得明朝官府效率低下,光是這出行就讓胡子涵相當無語。
馬慕君的破轎子,晃悠悠,晃悠悠。
太陽從地平線晃到了樹梢,破轎子也終于晃到了盧家莊。
里老掌管基層,平常老百姓,有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知縣。
知府下基層,的確罕見。
圍在盧老漢院子里的鄉(xiāng)民,猶如潮水般涌了出來。
“哥哥,哥哥?!?p> “哥哥,哥哥?!?p> 小蘿卜頭和小蘿卜妹一看胡排來了,掙脫盧三的手,哭喊著跑了過來。
胡排擺手制止盧三的追來:“你別過來?!?p> 接著他轉(zhuǎn)身急忙將兩個孩子摟進懷里:“不讓你們呆在家里嗎,誰讓你們跑來的?”
“三叔,三叔去……阿翁說……”
小蘿卜頭哭的稀里嘩啦,根本說不清楚。
不過胡排也聽明白了。
盧三畢竟是法定繼承權(quán),沒有兩個孩子,他這繼承權(quán)也名不正言不順。
他去胡家要人,胡屠夫也不好多說什么。
剛讓孩子脫離苦海,卻有人硬要將他們拖回來。
胡排剛要斥責盧三,勞樂魚卻先拉了馬慕君一把:“知府,你看?!?p> 正和鄉(xiāng)民熱情的馬慕君,扭頭一看,胡排摟住兩個孩子,對一個莊稼漢怒目而視。
難道真是拐帶孩子?
這二衷子殺豬賣肉的,他要兩個孩子干什么?
讀書中舉,一直是胡屠夫?qū)ι祪鹤拥南M?,他雖然進了學院,但沒有書童。
難道是……
馬慕君這么一想,立即一瞪眼:“胡排,你竟敢拐人家孩子做書童,來人……”
可他還沒說完,一聲爆喝從人群后響起:“胡排,把手伸出來?!?p> 胡排渾身一哆嗦,下意識地握住了右手手心。
孟中高要去安排復(fù)習的事宜,正好從這里經(jīng)過。
范進學院教規(guī)乃正德朱批,極為嚴格,所有學生的書童,統(tǒng)統(tǒng)勸退,違者三十戒尺。
人群圍得水泄不通,他不知道里面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不過聽到胡排拐孩子做書童,他立即抽了一根樹枝。
人群紛紛讓開一條道。
孟中高怒不可遏,揚手便打。
“先生,先生,我有疑惑,我有……”
“今日乃假期,后日再罰?!?p> 孟中高丟了手中的樹枝,轉(zhuǎn)身急忙朝馬慕君拱手,“知府,胡排七夕生日,今年不滿十六,我看……”
“我看什么?”
勞樂魚跳了出來,伸手一指兩個孩子,“孟中高,他明目張膽拐帶孩子,你這身為老師,竟公然身護,該當何罪?”
孟中高唬了一大跳。
他本不想往里面攙和。
可盡管胡排的字,比雞撓的還要難看,但的確是他孟中高的學生。
萬一學生被治罪了,他這老師臉上也掛不住。
胡排急忙解圍:“小蘿卜頭可是大帝的意思,他們卻說我拐帶書童,先生您是知道的,您可要為我做主啊。”
“小……小蘿卜頭?”
孟中高回身低頭一看,盧娃子腦袋大身子小,的確挺像小蘿卜頭。
馬慕君認真了,是要挨板子的。
不過對于孟中高來說,他是真心想揍胡排,可不是眼下。
他摸了摸小蘿卜頭的腦殼,又瞅了瞅小蘿卜妹,忽然想起昨日魯國狂士畫的那幅畫。
“咦,這還真像大帝身邊的神童神女。”
“什么神童神女?”
勞樂魚眼睛瞪得溜圓,“孟中高,這可是你教出來的學生,連坐也有你一份。”
孟中高本來挺怕勞樂魚的,畢竟是知府同知。
可是一提連坐,他頓時相當?shù)牟桓吲d。
狗惹的勞樂魚,你暗中一屁股屎,別以為孟某人不知道。
他于是向知府行禮:“知府,我可以作證,昨日唐先生所畫大帝之神像,的確有這兩個童子?!?p> “大帝?”
“就是殺豬……殺哼的祖師爺。”
被孟中高攪局,馬慕君一直沒反應(yīng)過來。
不過看勞樂魚的表情,他對孟中高的攪局相當?shù)姆锤小?p> 于是他扭頭對時務(wù)實道:“去胡家,把那大帝之象請來。”
時務(wù)實帶著張龍趙虎,立即飛奔胡家。
不大一會兒,三人帶著畫過來了。
真武大帝身邊的龜童蛇女,嬉戲玩耍,栩栩如生。
大家仔細瞅了瞅,真是和小蘿卜頭兄妹有些相像。
“這幅畫是昨天下午,唐先生剛畫的。而且沒畫之前,胡排就吵著去找什么小蘿卜頭。知府,您看這事,是不是神靈指使?”
孟中高將昨日下午的情形,仔細地敘述了出來。
馬慕君心里極為納悶;難道這真是緣分?
“哎呀,這是真武大帝,當年永樂化身,該判胡閣老。”
“不錯,我大明自遷都以來,北方最靈,胡閣老奉祖師之意,自然是神靈點化。”
……
迷信起了作用,大家議論紛紛,皆支持兩個孩子判給胡家。
此時準備去賣字的高級,也正好經(jīng)過這里湊熱鬧。
胡排湊到了他的身邊:“寫個文書?!?p> “文書……哎哎哎……”
高級急忙放下了背上的書筐,借助一塊磨盤石,擺好了文房四寶。
人群立即鴉雀無聲,個個瞪大了眼睛。
雖然他們都不認識字。
不是以傳宗接代為目的,收養(yǎng)就要有一份堅定的信仰,以及完善的制度。
前世收養(yǎng),首先要有一份書面證明。
胡子涵一個同事,經(jīng)常去福利院,從他嘴里他大概了解那流程。
胡排清了清嗓音:“本家家資白銀三百五十兩,農(nóng)家種地收入一百五十年,經(jīng)濟基礎(chǔ)嚴重超標。大帝愛世人,福音播四海。胡家秉承大帝之旨意,將希望帶給……”
所以人的眼光,都好像再瞅稀奇動物。
包括高級,也抬頭發(fā)愣。
“你看我干什么?”
“大……大帝?”
胡排伸手指了指畫。
畫上的真武大帝,黑衣玄甲,背靠星宿,腳踏北斗,神情肅穆而莊嚴。
高級瞬間‘明白’了,筆走游龍。
不大一會兒,一張被胡子涵生搬硬套而來的收養(yǎng)文書,在明朝誕生了。
買賣文書,抵押文書,交割文書等等,甚至是狀子,高級都幫人寫過。
他瞪大眼睛瞅著自己寫出的這份文書,好像是在做夢一般。
“哥哥,哥哥。”
小蘿卜頭看見了盧三老婆出來了,急忙抓著腿搖晃。
胡排不想啰嗦了,抓起文書,遞給了馬慕君。
馬慕君連瞅了好幾遍,也好像在做夢一般。
于是他遞給了孟中高:“教授高足,馬某孤陋寡聞了?!?p> 這份文書,和明朝所有的文書都不像。
說是真武大帝的符箓吧,孟中高卻能看懂里面的內(nèi)容。
如果說這不是自己教的,那多沒面子??!
于是他又把文書遞給了馬慕君:“既然是大帝的旨意,我看就不要費事了,不知知府意下如何?”
馬慕君雖然也覺得怪異,但同樣能看懂里面的內(nèi)容。
這個二衷子,滿腦子都是些什么古怪?
這絕對不是教授教出來的,難道真乃真武顯靈?
如果真是如此,永樂拜真武而得天下,那盧三再有理,也只能判給胡家了!
馬慕君心里琢磨了一會兒,終于拆開大印,按了印泥。
大印只要一按上去,收養(yǎng)這事就成了。
可馬慕君卻突然轉(zhuǎn)頭看著高級:“怎么沒有署名?”
高級轉(zhuǎn)頭,一臉懵逼地看著胡排:“你……你爹叫什么?”
“我爹叫什么你好意思問……”
胡排也瞬間一臉懵逼。
他轉(zhuǎn)頭看著孟中高。
老師應(yīng)該知道。
可惜孟中高的眼神躲閃。
胡排郁悶地揮了揮手:“寫本閣老的名字。”
高級提筆遲疑:“你……閣老還不到十六歲。”
“那就我姐的。”
高級依舊遲疑。
明朝婦道操守,無才便是德。
胡排雙手緊緊地抱住了腦袋:“那就范進?!?p> “范……范學道?”
高級提筆之手,有些哆嗦。
提督學道的名諱,可是不能亂寫的。
可胡排不管這一套:“我讓你你就寫,哪那么多屁事?”
高級看他要抽如意鉤,急忙將范進的名字寫上了。
哎,這種事情,也只有二衷子了!
馬慕君雖然郁悶,但還是把大印摁了上去。
胡排抬手拱了孟中高一下:“先生,您要不做個保?”
這事相當?shù)墓之?,瞥見盧三滿眼都是火氣,孟中高有些猶豫。
不過提督學道的名字,濟南府知府的大印,保這一事,問題也不大。
于是孟中高接了高級手中筆。
馬慕君不經(jīng)意間瞥了勞樂魚一眼:
本府一向不曾虧待過你,你身在濟南府,吃里扒外也就算了,還天天背后芒刺與本府,要不是圣人教誨,君子和而不同,本府早將你背后之事上奏朝堂!
廢物,廢物,一群廢物,這次屁股又是不干凈!
勞樂魚心中大罵不止,臉上一陣燥熱。
他忽然瞅見白池躲在人群中,連連遞眼神。
這本是給馬慕君的一個陷阱,讓他出手收拾胡排。
可是這收養(yǎng)文書,讓胡排搞的實在是怪異。
白池只顧看熱鬧,把正事給忘了。
此時他看勞樂魚不住地揉臉,趁人不注意,偷偷附耳盧三。
盧三早忍不住了,撲通跪了下去:“知府,知府,二衷子拿走了地契和賣哼的銀子,您可要為小民做主?。 ?p> 土地可是長遠經(jīng)濟。
盧三老婆也跪了下去:“知府青天大老爺啊,二衷子搶我們家的孩子,還拿我們家的地契和銀子,您可不能不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