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了斷
眾太太也都拭目以待等著青妍的精彩辯駁。
鑒于她之前的表現(xiàn)，大家有理由相信，這姑娘不會束手就縛。平成伯夫人老辣，這商家女兒鋒銳，兩相爭斗起來，絕對將是今日的又一大景致——多少年來都沒見過像蔡府今日這般熱鬧的花會了。
可青妍還是不作聲。
她隱隱感覺到顧長風(fēng)的視線又投向自己，終于忍不住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又馬上垂了下去。只留下一抹纖弱的頸子，在平成伯夫人的控訴、其她姑娘的漠然和不少太太的興味的眼神中，倔強得看著自己腳尖，沉默不語。
顧長風(fēng)覺得自己那顆原本鐵石般的心，一遇到那姑娘就容易動搖，容易開裂，容易融化。
北疆尸山血海里走來，自以為已經(jīng)見慣生死，甚至都有了止小兒夜啼的惡名。剛剛卻只是瞥見一眼那姑娘抬頭瞬間露出的紅紅眼眶，似乎隱隱滾動的淚珠，就讓他心內(nèi)又酸又軟，既恨不能親手替她拂去，又忍不住想把它藏在自己心間。
“是阿遙姐姐主動走過去的，”就在平成伯夫人長篇言語間隙，眾人納罕青妍不作聲回復(fù)時，突然一個少女聲音闖了進來，一下把在場所有人視線拉了過去。
今日蔡府賞花會，姑娘們這邊多是阿貍張羅的。她眼見平成伯夫人如此做派，實在忍不住插話。但話一出口，又頓覺自己冒失，在眾人火辣辣的目光下更是怯怯。
但既已出口，就斷不能收回。母親曾教過，不是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就是西風(fēng)壓倒東風(fēng)，想要兩邊討好，只能兩邊吃虧。為而在平成伯夫人殺人般的眼神中，繼續(xù)鼓起勇氣，脹紅著臉道，“我剛才親眼看見的。阿遙姐姐當時帶的是那兩位姐姐?！彼种赶騽偛鸥⑦b的那兩個姑娘。
“嗯？”顧長風(fēng)眸間寒光又掃向那兩個姑娘。那兩人本就心虛惴惴，這會兒見了顧長風(fēng)氣勢，更嚇得直接“撲騰”一聲跪了下來。既不敢認錯，也不敢狡辯，只哆哆嗦嗦地跪在那顫抖。
“你雖見我家阿遙自己走過去，那也不能說明不是那賤人推她下的水！”平成伯夫人狠狠地對阿貍道，“尊長在前，哪有小兒張口的份，這就是你們蔡家的家教嗎？”邊說邊將眼睛斜向一旁的蔡太太。
蔡太太今日著實后悔，后悔為什么沒看個黃歷。賞花宴本就辦得一波三折，差點鬧出人命來也就罷了，這下倒好，連一向聰明穩(wěn)重的孫女都昏了頭——這個節(jié)骨眼，哪里好吱聲的？平成伯夫人有如困獸之斗，這會兒誰敢妨礙她，她就敢咬死誰。
“阿遙退下，不得無禮?！辈烫珜O女道。
“可是……”阿遙還想再說。
“還不退下！”蔡家大奶奶一邊低聲喝道，一邊拉回女兒。
“阿貍就在這站著也只看見你家阿遙自己走到水邊，不見得看清阿遙怎么落的水。但夫人您剛才可是跟我們在一塊兒，更是什么都沒看見，您說呢？”蔡太太冷冷道。
看平成伯夫人表情，阿遙剛才一語恐怕已讓她對蔡府懷恨在心，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再插一刀。
“王爺明鑒，是非曲折恐不能只聽平成伯夫人一面之詞，不如再問問這兩位姑娘也是好的?！辈烫恚p聲向顧長風(fēng)建言道。
蔡嘉義在一旁按住蠢蠢欲動、幾番想要起身言語的兒子，心下一陣無奈。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降。好好地一個賞花宴，弄成這般模樣，誰之過也？
今日顧長風(fēng)幾番出手，實在出人意料，他至今思索不出緣由來。只有平成伯夫人這般無知婦人，才會以為他“俠骨柔腸”、“見義勇為”。只有老妻這般不知根底、不曉得他殺性的，才會以為他有興趣當個大理寺卿，審這后院女人落水的案子。
蔡嘉義輕咳一聲，“王爺不如先行一步……”當下要緊事是先把這兇神請出去，平成伯姑娘這事慢慢料理不遲——當此京城風(fēng)雨欲來之際，他蔡家固然不想惹事，可也不怕事。
雖未親見，但從孫女話頭和另兩位姑娘顫抖的模樣，他就能把事情拼出個八九不離十。要是連平成伯這樣一年也面不了幾次圣的他都還應(yīng)付不了，也就不要想著更上一層樓的事了。
只是蔡嘉義剛起了個話頭，就被顧長風(fēng)打斷。
“意圖傷人還諸多狡辯，追平成伯教女不力，管束后院不嚴之罪，貶為縣男?！?p> “賞錦緞十匹。”顧長風(fēng)又看了眼蔡家大奶奶手里牽著的小姑娘阿貍。
平成伯夫人聽得這話，如晴空霹靂砸在腦門子上，當時一陣眩暈，癱軟在地。
她初以為自己言辭鑿鑿，還能有幾分勝算，沒想到蔡府小姑娘橫插一竿子并捎帶著蔡太太也下場，心中就略有幾分不安。但怎么也沒想到，姑娘家的事情竟然牽連到自家府邸爵位！這下連祖宗的基業(yè)都毀在了自己手里，這回去可如何是好？
短短一句話，京城里的伯府就少了一座。圍觀眾人心中震撼之余不禁戚戚，對顧長風(fēng)身份也更加畏懼，無人敢再發(fā)出一絲聲響。
對公府侯門而言，奪人爵位，如殺人父母，他既然敢當場作此裁判，就有把握皇帝一定會批準。結(jié)合他親王裝束和年齡，眼明心亮的如禮部侍郎家鄭夫人等，已猜出他就是新近回京的先王幼子、當今幼弟，掌軍十萬的北疆趙王！
顧長風(fēng)今日已經(jīng)耽擱太多，一言既出就不再停留，至于這圈子女人究竟怎么想，那就完全不在他的考慮范圍內(nèi)了。蔡嘉義見他終于舍得離開蔡府，心中只道萬幸，小步躬身跟著送他出門。只是走到垂拱門前，顧長風(fēng)突然又頓了頓，回轉(zhuǎn)身來，對著那商家女方向一字一句道，“李氏青妍，禁足半年，無故不得出府?！?p> 說完再也不看其他人，一甩衣袖，轉(zhuǎn)身大闊步而去，徒留一群女人在戰(zhàn)戰(zhàn)兢兢中無限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