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為難
晚間的大太太陳氏已經(jīng)收攏起下午的憤意，只冷冷交待一旁站著的周立家的，著幾個健壯仆婦將看門的莊婆子拿下，連夜送往城外兩百里的小莊子。
既然你不喜歡端我李家京城的飯碗，那就去莊子里自生自滅吧。
至于報信的錢婆子，大太太賞了她三兩銀子，并交待自即日起頂替莊婆子空缺，由她看守后院小門。
錢婆子樂得合不攏嘴，一個勁兒磕頭謝太太恩。
至于她對莊婆子的那點老姐妹情誼，早幾日前就隨著莊婆子攀上姑太太高枝而全不念她報信之功煙消云散了——我當(dāng)你是自家姐妹給你報信，你卻自己吃獨食不知道拉拔我，這能怪得了誰？
當(dāng)夜，待到李四平半夜之時滿臉倦意回到府內(nèi)，發(fā)現(xiàn)老妻今日竟還沒有睡，仍在昏黃燈光下等著他。
青鳥銅嘴里的燭火慘淡，映襯得老妻那張臉也越發(fā)蒼黃老邁。究竟是從什么時候起，當(dāng)年俏麗美嬌娘變成了如今的佝僂老嫗？而自己也已踉蹌步入暮年。
李四平閃了下神略一停頓，陳氏卻已經(jīng)聽見開門聲音，抬起頭仍是熟悉的溫良眉眼，“老爺回來了?！?p> 陳氏站起身，幫他脫下外罩著的厚重狐皮大氅。聞得他滿身酒氣，便把房里早已熱過好幾遍的解酒暖茶遞上。
“已是這般晚了，又是冬日夜寒，你等我做什么？”李四平接過暖茶輕輕呷了一口。
“老爺在外面為一家子奔走，我原該料理好家中后院之事，為老爺分憂，讓老爺早些休息。只是今日有一樁事情，心里著急睡不得，所以專門等老爺回來，跟你議一議?！?p> 說著陳氏就盡量不動情緒，緩緩將錢婆子報信之事一一講給李四平聽。李四平慢慢聽著，握著青釉暖茶杯盞的手越握越緊，乃至青筋可見。
“放肆！”李四平終于忍不住，沉聲將杯盞重重拍在桌面一下子站起，但過了片刻，又頹然坐下。
陳氏又道，“錢婆子所報之事，我已找人核過，確是屬實。但莊婆子所言是不是琳瑯那邊的想法，我還拿不太準(zhǔn)，所以已讓家人噤聲，未曾驚動青妍和琳瑯那邊。”
聞聽得老妻如此安排，李四平再抬頭時似乎又老了幾分，他輕輕拉過老妻的手道，“你做的很好。不要再橫生枝節(jié)，下月初一下定之事照舊?！?p> 陳氏緊緊盯著他，不發(fā)一言，滿目不平。
“之前你我看著紀(jì)堯不錯，但都想著再觀察些時日。我那日卻沒跟你商量就倉促決定，并將下定之日提的這么早，是有緣由的。”李四平知道再也瞞不住，就將家里艱難境況一一向老妻道來，并接著道，“我今日回來的這般晚是好容易花了五百兩銀子，買通內(nèi)務(wù)府總管丁承喜身邊小太監(jiān)，將他約出來吃了個飯。這次四才作陪，李家對他的孝敬已提高到五千兩銀子，可是……”
李四平蒼老的雙眼溢出了水跡，連素來直挺的腰背也塌了下去，“可是這閹人還是不肯，趾高氣昂只當(dāng)我李家是砧板上的魚肉……四才雖然已是戶部主事，但這閹人深得太后信重，聽說最近日日去太后那邊請安，給太后梳頭，陪太后說話，太后高興的時候直接叫他小喜子?！?p> 李四平淚眼婆娑，撫著老妻肩頭道，“李氏大廈將傾，我已無能為力。眼下所能做的只有將青妍盡快嫁出，遠(yuǎn)離是非。只可惜志成這孩子，平日打罵太多，沒顧得上給他張羅婚事，聽他身邊小廝道來，似是對舅老爺家的桂姐兒有意，只是這個當(dāng)口，我如何還有臉去求？”
陳氏初聽到李四平仍要把青妍許給小姑子那時滿心委屈，以為老爺是拿自家親閨女去填補妹妹，只是一輩子習(xí)慣了聽當(dāng)家的主意所以沒有當(dāng)場發(fā)作罷了，心內(nèi)已是氣急。直待到這會兒，才明白了當(dāng)家的苦衷。
她收拾起滿腔無奈，涕聲道，“也好。日后只要青妍如尋常媳婦般孝順婆婆，服侍男人，自然有她的安穩(wěn)好日子，妾不妾的，也沒什么打緊。至于志成這邊，也就只能先放放了……”
李四平見老妻明理，勉強擠出笑意道，“所幸青妍那邊該采買的這么些年你也備的差不多了，不需要再花多少銀錢。眼下我們李家遇到難關(guān)，可也不是沒有出路，我就不信丁承喜能一路猖狂下去。只要我們李家能東山再起，孩子們不管是嫁出去的，還是暫未有著落的，以后都能過的好……”
第二日早間，大太太陳氏不容女兒推脫，把她傳來陪自己早膳。青妍原不想聽母親念叨那些下定彩禮之事，所以前幾日都沒來，今日見母親一意堅持，也只好來這邊院中陪著。
李太太已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慈和，全無昨日氣急憤恨之態(tài)。
大約是曉得女兒不愛聽那些個禮節(jié)之事，今日也俱都不提了，只是撫著女兒鬢發(fā)笑道，“看你這么大人了，也沒個規(guī)矩，我叫你來，你還不來。以后出門了，可不能這樣，對婆婆要知禮孝順，對男人要溫軟體貼?！?p> 青妍欲言，李太太打斷她道，“昨天阿梅做得有點過了，我讓周立家的扣了她一個月銀錢。至于那莊婆子，看門不老實，該她守著卻跑別的地方閑逛，我也已經(jīng)趕她出去……那些個閑話你別放在心上，爹娘都是盼著你好，立哥兒是個好孩子，以后有前程。就算過幾年真有別的心思，也礙不著你，你仍舊是那府里的太太?！?p> 聽到這，青妍已然知道了父親、母親的決定。情愛之事她早已放開，所以也并不糾纏，只沉默良久，點點頭道，“嗯，知道了?！?p> 母女這邊正說著貼心話，門口小丫頭子來傳，姑太太到了。
李太太眼中閃過一絲鄙夷和怒氣，卻又轉(zhuǎn)瞬即逝，笑道，“還不趕緊請進(jìn)來？”說著便站起身，親自相迎。
門口的姑太太李氏今日頗有點忐忑，莊婆子口出狂言那事雖然嫂子捂得快，但總有風(fēng)聲傳到她耳朵里，昨夜恨得她一宿沒睡著，今日看著越發(fā)憔悴嬌弱。
她還是那幅低眉順眼的樣子，見門內(nèi)嫂子親迎，忙加緊幾步上來。待進(jìn)門后，見侄女青妍也在，先是一愣，既而臉上又浮出一抹尷尬笑意。
對著這個風(fēng)姿卓群的侄女，她總是不知道如何是好。比如今日，明明是想探探嫂子口風(fēng)，順便表表自家心意的，哭訴幾聲刁奴禍主的，可當(dāng)侄女那狹長鳳目抬眼掃來時，自己這馬上就要當(dāng)婆婆的人了，竟又心虛訥訥，不知道如何開口。
所幸侄女似乎有事，只站起身，走到她身邊淺淺行了個禮后，笑道，“既然姑太太找母親有事，我就先過去了。”
說罷便微微起身，寬寬袖擺一張一收，如蝶翅翩飛，徑自往門外走去。分明身姿曼妙，背影卻不見裊娜，只見風(fēng)骨。
直到她遠(yuǎn)遠(yuǎn)走開，姑太太李氏心中暗暗松了口氣，說來也奇了怪，對上嫂子她壓力反而沒這么大。
少不得又是一通涕淚剖白。
李太太心中窩著一團(tuán)火，臉上卻仍是淺笑模樣，安慰小姑子道，“哪家沒幾個包藏禍心的下人？這也是我治家不力的錯。這般小人言語，我和老爺如何會放在心上？”說著還拉起小姑子手道，“我把青妍交在你手里是再放心不過，再過幾日下定的禮我就都備齊了，到時候都搬你那去，我就等著初一立哥兒上門改口啦?！?p> 姑太太李氏喜笑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