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婚禮
下班回家途中,坐在黃包車上的沈夢昔看到路邊一只流浪狗,餓得皮包骨頭,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心中難過,這世道,人活著都難,何況一只狗了。
她讓趙三兒停車,把飯盒里的半個饅頭丟給它,那黃狗一口叼住,邊吞吃邊看著沈夢昔,沈夢昔一攤手,“沒了,我明天給你多帶點兒?!?p> 黃狗一直跟著沈夢昔,明明已經(jīng)沒了力氣,卻還堅持著跟著跑,趙三兒停下來趕走它,快步跑起來,終于甩下了它。
第二天下班,那黃狗蹲在路邊,似乎在等沈夢昔。沈夢昔十分愧疚,因為她一忙就忘給它帶吃的了,把手伸進(jìn)皮包,從武陵空間找到一根火腿腸,扒了皮,送到狗嘴邊,“吃吧吃吧,我忘給你帶饅頭了。這個有點咸,你得找點水喝喝?!?p> 這次,黃狗悄悄跟著她的車跑,到了街上,有淘氣的孩子朝它身上扔石頭,黃狗機靈地躲閃,最后還是被打中,嗷的一聲慘叫。沈夢昔聽到,猛一回頭,連忙叫趙三兒返回去。
沈夢昔下車制止了打狗的幾個半大孩子,對他們說這是她的狗。然后嘴里嘖嘖兩聲,那狗就顛顛兒地跑過來了。
“跟上!回家了!”黃狗乖乖地跟在黃包車的右側(cè),就這樣,一個穿的干干凈凈的大個子車夫,拉著一輛黃色的車輪都閃閃發(fā)光的黃包車,上面坐著一個穿藍(lán)色洋裝套裙的女子,膝蓋上放著一個黑色大皮包,一看就是獨立自強的新式女性,她的車旁卻亦步亦趨跟著一條賴皮黃狗,一直跟到法租界。
趙三兒用木板釘了個簡單的狗窩,沈夢昔準(zhǔn)備兩盆溫水,戴上膠皮手套,在院子角落里給黃狗洗了個澡,阿歡嘰嘰喳喳地在旁邊蹲著,一邊看一邊念叨著給狗取什么名字。
這是一只最普通的中華田園犬,也就是土狗一只。
阿歡最后決定給它取名叫大黃,于是沈夢昔說:“大黃,你以后就叫大黃了,這里就是你的家,你要好好看家知道嗎?”
大黃正狼吞虎咽地吃著海倫給的剩飯,抬頭看一眼沈夢昔,又繼續(xù)吃起來。
晚上有人從院子旁經(jīng)過,大黃汪汪地叫起來,沈夢昔在窗口喝止它。
后來,有陌生人上門送貨,進(jìn)了院子,大黃又叫,沈夢昔沒有制止它。大黃叫了幾聲,看他們收錢走了,就不再叫了。
大黃是個聰明的狗子,幾次下來,就知道如何看家護(hù)院了,夜晚,有人路過大門它就會發(fā)出嗚嗚的警告聲,如果擅自進(jìn)了院子,就直接撲上去。順帶著連左右鄰居家的閑事兒都管了。但是白天一般不亂叫,也不攻擊附近的孩子。沈夢昔對趙三兒說,這大黃定是在外面吃了很多苦,才學(xué)得怎樣聰明。
最初幾天,沈夢昔一上班它就嘶嘶地叫著,要跟著去上班,被沈夢昔喝住,命令回去,才老實地等在家里。
這天一早,沈夢昔正準(zhǔn)備上班,就聽見大黃大聲地叫,似乎是被人踢了一腳,然后被海倫喝住了。
阿歡大哭著喊:“八舅舅是壞蛋!八舅舅是大壞蛋!”
沈夢昔連忙出去,見章嘉瑀正蹲在院子里,哄著阿歡:“舅舅不好,舅舅以為它要咬我呢,才輕輕踢了它一下,你看它,是不是沒事兒!”
一回頭見到沈夢昔,連忙求助:“姐,快點兒,我得罪了小少爺,不肯饒我??!”
“哼!人家都知道打狗看主人呢!這狗養(yǎng)在院子里,你怎么問都不問就踢?”
“你看它癩皮的樣子,誰會想到是你的狗!”的確大黃的皮毛還是戧毛戧刺的,只是稍稍長了點肉,看上去還是和流浪狗差不多。
“你來做什么?我馬上要上班了。”
“姐,我已經(jīng)替你請假了,我們現(xiàn)在去參加詩哲哥的婚禮!你這身衣服不行,換個小禮服,再備個禮物,四哥去北平了,所以我們必須得去!”
章家最喜歡許詩哲的不是章嘉璈,而是21歲的章嘉瑀,他可謂許詩哲的忠實迷弟,崇拜得五體投地。
沈夢昔有些生氣,“你崇拜他,我沒有辦法,但是你能不能別來煩我!”
“姐,你一點都不懂他,他是這世界上多么難得的詩人!你聽他的詩,‘假如我是一朵雪花,翩翩的半空里瀟灑,我一定認(rèn)清我的方向——飛揚,飛揚,飛揚——這地面上有我的的方向?!?p> “我還是比較喜歡‘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阿瑀同學(xué),古時候,這些纏纏綿綿的詩詞都是寫給妓女的,你喜歡什么是你的自由,快走吧,我很忙?!鄙驂粑舨荒蜔┢饋?。
“阿歡!八舅舅帶你去參加婚禮!你父親的婚禮!”章嘉瑀并不在乎姐姐的態(tài)度,對著阿歡說。
阿歡聞言歡喜地嚷著要去見父親,“八舅舅等我,我去換衣裳!”一溜煙上樓了。
“姐,你就是不夠灑脫,都什么時代了,你也可以談個戀愛,或者再婚。王守卿就很瀟灑,送了重禮,還答應(yīng)今天去參加婚禮?!?p> “呵呵,今天雙方父母都不會去的,是不是除了主婚人證婚人,只有你一個觀禮的?”
“怎么會?請柬發(fā)出去好多!”
“呵!好多?!?p> 許詩哲真的是想舉行一場新潮的婚禮,也想得到親朋的祝福,大概也是最近遇到的阻礙太多了,想從別人的祝福中得到一些力量吧。
“他大概會很尷尬?!?p> “不會的,不會的。我們快走吧,別誤了吉時?!?p> 阿歡換了一身小西裝和皮鞋,像模像樣的站著章嘉瑀身邊,期盼地看著沈夢昔。
“那我自己帶著阿歡去,照顧不好你別怪我!”說完拉著阿歡上了門外的轎車。
沈夢昔看著跟活猴子一樣忙活的章嘉瑀,忽然很想去現(xiàn)場觀摩一下許詩哲的尷尬,于是夢昔吩咐趙三兒,今天不用出車了,看看身上的藍(lán)色套裝,跟著上了汽車。
許詩哲和陸曉眉的婚禮在豫園的晴雪堂舉行,大廳雕梁畫棟,高敞軒昂,廳里布置了很多座椅,分列兩旁,前面是一個圓形的麥克,周圍擺了很多鮮花。
快到吉時了,但大廳里還是空空蕩蕩,來的賓客極少,零零星星坐在椅子上,章嘉瑀一進(jìn)大廳,就開始幫著張羅起來,準(zhǔn)備來賓登記上禮的簿子,檢查麥克是否好用,沈夢昔無奈地看著狗腿的弟弟,深深地嘆息。
王守卿坐在最后一排,木然地看著前面的椅背。
沈夢昔沒有過去打招呼,被記者拍到又是一條新聞。
許詩哲的好友胡鴻興是主婚人,他在陸曉眉離婚的事情上出力不小,又力勸許父同意婚事。據(jù)說,這位胡鴻興也是陸曉眉的追求者之一,沈夢昔表示無法理解其中心態(tài)。
許詩哲的老師梁先生,是證婚人,他的臉色非常難看。想必也是不愿意來的。
吉時已到,滿堂只有十幾個人。
婚禮開始,許詩哲笑容滿面地扶著陸曉眉的手臂,從晴雪堂外相攜而進(jìn),男的西裝革履,女的婚紗曳地,好一對郎才女貌。
大廳里響起鋼琴彈奏的婚禮進(jìn)行曲。如果兩旁有眾多親友鼓掌祝福將是人生一大美好回憶,可惜只有寥寥幾人,章嘉瑀的鼓掌歡呼,看起來分外滑稽。
阿歡看到父親和另外的女人走在一起,忽然著急起來,被沈夢昔按著坐下,“坐著!”
阿歡的胸膛一鼓一鼓的,氣喘不止。
胡鴻興說了一些祝福的話,大廳里的人實在太少了,大部分的椅子都空著,人們稀稀落落地坐在各處,看上去凄涼無比。
輪到梁先生證婚時,他拿出準(zhǔn)備好的證詞,看了足有十秒鐘,最后放下手,對兩位新人說:“許詩哲,陸曉眉,你們都是結(jié)過一次婚的人了!“
第一句就讓臺下鴉雀無聲,連兩個記者都忘了拍照。
于是結(jié)婚證詞變成了訓(xùn)誡。
“各位來賓,我是極不愿意做這件事的,我要替詩哲做證婚人,他的新娘是王守卿夫人,與詩哲戀上,才和守卿離婚,實在是不道德之極!”
沈夢昔看到陸曉眉的臉色煞白,眼淚在眼圈里要掉不掉,倔強地掛著。
”高興就結(jié)婚,不高興就離婚!做為師長,作為朋友,我深感可恥!”
“陸曉眉,我希望從今以后你能恪守婦道,檢討自己的個性和行為,離婚再婚都是你們性格的過失造成的,希望你們不要誤人誤己,不要以自私自利為行事準(zhǔn)則,不要以荒唐和享樂作為人生追求,不要把婚姻當(dāng)成兒戲!”
許詩哲面如土色,上前哀求梁先生,梁先生恨鐵不成鋼地看看自己的弟子,停止了訓(xùn)話。
婚禮草草結(jié)束。
阿歡雖不懂上面在說什么,但是看到父親的尷尬,又看著他一直在勸慰新娘子,終于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許詩哲聞聲看過來,見到小兒正仰天嚎哭,臉上滿是凄惶尷尬,默默地看了沈夢昔一眼,復(fù)又低頭安慰新婚妻子。
賓客都散去。沈夢昔哄好阿歡,拉著他走到許詩哲跟前。
近了看,許詩哲的眼中是濃重的哀愁,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婚禮是這樣的收場,雙方父母不到場;從前的至交好友收了請柬,也均未到場;最敬愛的老師,當(dāng)眾訓(xùn)斥自己的新婚妻子;親自請來的記者拍下了剛才的鬧劇......
他茫然地摸著阿歡的頭發(fā),抬頭看著沈夢昔:“果然我不該讓你們來的?!?p> 沈夢昔忽然可憐起這個單純又自私的男人,順?biāo)斓娜辏屗つ孔孕?,無所顧忌。
——從他再婚的第一天起,他的命運就改變了。
許父停了他的供給,陸曉眉又是個燒錢的主兒,想到他后來的下場,只是輕輕說了一句:“祝福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