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鬧元宵。
早上起床的時候還聽見外面在放鞭炮,現(xiàn)在的很多地方都在禁煙,紅白喜事,逢年過節(jié)都是不讓放鞭炮的。
沈棠爬窗戶上向下望,陸終南剛好開窗,扭頭就看到隔壁開著窗,頭朝下的沈棠,一臉不可思議,她是怎么做到瘸著腿還把半邊身子掛在外面的?
倒著頭,胃里一陣翻涌,她差點(diǎn)把自己弄吐了,還蹭的肚皮疼,咧著牙撐起來,余光就看到了隔壁窗戶伸著頭的陸終南,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他就不明白了,這丫頭平時看著也挺高冷的,怎么就喜歡做些傻事呢?
下了樓,老板娘正在包湯圓,沈棠看見她一手拿搟面杖,一手拿面皮,手法熟練。
湊過去夸道:“哇,姐姐還會包湯圓啊?!?p> 四十來歲的老板娘被沈棠的一句姐姐逗笑,女人都喜歡被夸,被叫阿姨才會生氣。
老板娘笑著說:“家家戶戶的婦女都會的玩意兒,等下一起吃湯圓吧!”
沈棠正想點(diǎn)點(diǎn)頭,就被陸終南打斷:“謝謝老板娘了,我這會兒要帶她出趟門?!?p> 回頭看陸終南,他正推著她的輪椅。
老板娘點(diǎn)點(diǎn)頭:“你們有事就先忙,我等會給你們留?!?p> 沈棠簡直快要熱淚盈眶,他鄉(xiāng)還能吃親手包的湯圓,那感覺多好,沈棠突然想媽媽了。
陸終南回頭催促沈棠:“走吧!”
拄著拐杖,跟在陸終南身后,沈棠:“我們?nèi)ジ陕???p> “去了就知道了?!?p> 沿著小路一路向上,到了公路上,就看見了停在路邊的五菱宏光,石頭靠在車門上抽煙,看見陸終南上來,連忙丟了煙頭跑過來:“陸先生?!?p> 他沖著石頭點(diǎn)點(diǎn)頭,將手里的輪椅給了石頭,石頭把輪椅疊好,拿到后備箱。
石頭關(guān)上后備箱,問道:“是去北墓吧?”
陸終南從嗓子里發(fā)出一聲“嗯。”
沈棠自己爬上車坐好,陸終南長腿一跨,挨著她坐好。
北墓?沈棠大概猜到他要自己去見誰了,一路無言,只有石頭在前面講著誰誰家的夫妻又在鬧離婚,誰誰家的子女特別優(yōu)秀之類的。
東行四十幾分鐘,到達(dá)目的地,說是北墓,其實(shí)就是一個小山頭,順著小路蜿蜒向上,陸終南才意識到輪椅白拿了,根本毫無用處,沒路推啊,而且看沈棠那個樣子,爬山坡被石頭還快,將輪椅丟到一邊,想著等下回來拿。
小山坡看著不大,爬著時卻要命,沈棠跛著腳,借助拐杖的力量,一點(diǎn)點(diǎn)往前移,山頭風(fēng)大,將沈棠的披肩發(fā)吹得凌亂。
大概走了二十來分鐘,陸終南喊了句聽,沈棠抬頭看去,滿山的青草,還有白色的小野花,陸終南抿著唇,走到一處墓碑處蹲下來,石頭沒有跟上來,留在山腳抽煙。
慢慢靠近,墓碑上長了青苔,后面的青草雜生。
沈棠沒敢出聲,就看著陸終南伸手一點(diǎn)點(diǎn)地將墓碑上的青苔弄掉,沈棠的視角只能看見他的后背和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
他突然開口道:“這里葬著我的阿公阿婆?!?p> 沈棠輕聲:“我知道?!?p> 他努力扯起一絲微笑,自言自語說道:“阿公阿婆我來看你們了,我很好,媽媽也很好,她現(xiàn)在病情穩(wěn)定,記憶在慢慢恢復(fù),至少記得我是她兒子了,你們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p> 他初回陸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的母親,可那時他的母親染上了毒癮,天天躺在狹小的出租房里醉生夢死,他把母親送到了戒毒所,那卻讓她生不如死,等到毒癮戒了,人也瘋了。
陸終南站起來:“陳楊不孝,這輩子都沒能讓你們過上好日子?!?p> 他跪下,朝著墓碑磕了三個頭。
在站起來時,滿臉蒼涼。
沈棠有愧,心中五味雜陳。
“陳楊阿公阿婆,你們好,我是沈棠,阿公啊,你還記不記得我?我以前幫你推過車的,你還夸過我?!鄙蛱妮p聲說道,上高中的時候,陳楊的阿公總會騎個小三輪收破爛,沈棠和杜仲還幫忙推過幾次,“阿公,是我沒能讓你和陳楊見到最后一面,為此,我深感抱歉?!?p> 陸終南回頭看她,眼里好像噙著淚,沈棠突然想要抱抱他,他一生孤苦,作為一個私生子,從一出生就注定好了的,一輩子見不得光,養(yǎng)他長大的阿公阿婆,也早早去了,生母住在精神病院,生父對他沒有感情。
“沈棠,其實(shí)你并不欠我什么?!?p> 耳邊拂過風(fēng),鼻尖能嗅到青草的芳香,沈棠聽見他說:“我騙了你,從始至終,我都沒有恨過你,也沒想過要你償還什么?!?p> 眼角的那顆淚痣,像是滑落的一滴淚。
手腕上的鈴鐺在風(fēng)中響起,吹起沈棠的頭發(fā),兩人相對無言,沈棠突然看著他笑起來,陸終南聽見她說:“原來你一直都是我認(rèn)識的陳楊,不曾變過?!?p> 他一直是那個隱忍少年,縱使身披陸終南這個名字,他也還是原來的自己,從未變過,他只是告別了原來的生活。
陸終南笑起來,嘴角的那條疤若有若無。
回去的路上,陸終南給沈棠踩了一捧草地上長的白色野花,沈棠將它拿在手里。
沈棠把車窗晃下來,讓風(fēng)吹進(jìn)來,一月的小鎮(zhèn),并不算太冷,車在沿海公路上穿行,一扭頭,就能看見湛藍(lán)的大海。
還是那家小面館,沈棠拿著筷子等,石頭也在一旁,沈棠問道:“你是這里的人?”
石頭搖搖頭,說:“不是,我媳婦兒是這里的人,所以偶爾會帶帶游客過來玩?!?p> 她點(diǎn)點(diǎn)頭,扭頭看陸終南,他沉默不語,摸了摸口袋,突然站起來說:“我去買包煙。”
石頭也站起來:“我?guī)闳ミ@最近的小賣部。”
陸終南點(diǎn)點(diǎn)頭,對著沈棠說:“面上來了就先吃,不用等我們?!?p> 沈棠點(diǎn)點(diǎn)頭。
還是和上次點(diǎn)的一樣的,面上來就先自己吃了,面館老板坐在那里織魚網(wǎng),沈棠問道:“你們現(xiàn)在還自己織魚網(wǎng)嗎?”
不應(yīng)該是買嗎?
老板笑道:“就是織著玩,打發(fā)時間,老手藝也不能全被現(xiàn)代機(jī)器化取代不是!”
沈棠點(diǎn)點(diǎn)頭,若有所思,現(xiàn)在的人的確是這樣,好多老手藝都被遺棄了,機(jī)器化大時代進(jìn)入人們的視野,誰還理這些傳統(tǒng)手藝。
沒過多久陸終南他們回來了,還給沈棠買了幾瓶純牛奶,沈棠看著伊利盒裝的純牛奶一臉黑線。
“喝了有好處,又不是要你喝老鼠藥?!?p> 拿過純牛奶,扯開吸管,插好,一口氣沒換全喝了。
“沈小姐的腿這是怎么弄得?”石頭在一旁插話。
陸終南低著頭吃面,頭也不抬地回答:“見義勇為搞得?!泵髅魇翘用愕?。
石頭的這聲“哦!”拖得很長,像是不敢相信,看著瘦瘦弱弱的一個女孩子,居然還能見義勇為。
“女中豪杰。”石頭豎起一個大拇指。
可不是嘛,石頭見義勇為的事可多了,幫忙找過丟失的貓,也打過流氓,抓過小偷。
不過那都是過去式了,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