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定安寶苑是格外熱鬧,秦連破留王公、龍熠、傅盟在思危堂議事,天色既晚,則在寶苑內(nèi)住下。
男人們住在東頭的沙洲圩,女孩子們則在棠梨苑東西兩側(cè)的廂房安置下。
一切安排妥善后,秦公露出疲態(tài),他一手扶額稍稍按了按,閉目緩緩的說道:“今日,你可注意到尚兒從何處而來?”
“老奴注意到了,”陶翁面露猶疑,稍稍停頓了一會,回道:“屋頂?!?p> 秦公的眼睛睜開來,他眉間的川字?jǐn)D了出來,令道:“去將晁老請來,喚尚兒來此見我?!?p> 晁老個高齡的老者,他發(fā)須皆白,背上背了一個大大的藥箱,他是洛陽最負(fù)盛名的杏林好手。
“見過秦公?!崩险哳濐澪∥〉男辛硕Y。
“免禮,”秦公示意晁老坐下,問道;“老人家上一次來府上是何時?”
他想了想回道:“正月過后?!?p> “那也有三四個月了,”秦公撫須問道:“少公子身體可好?”
“無妨?!标死洗鸬?。
秦公起身又問道:“我是問……藥效可好?”
“這……”晁老似乎不太明白,陶翁見狀俯在他的耳邊低語了片刻。
那晁老細(xì)細(xì)聽完,搖頭嘆息道:“秦公之需實是為難老夫……”
秦公臉色急變,目光如炬,問道:“晁老這是何意?”
“秦公莫慌,當(dāng)年不提也罷。老夫既接了這個病案,自當(dāng)盡心竭力,”晁老亦起身,俯身說:“只要少公子按時服藥,老夫可保少公子身康體健,那些被封住的氣穴也絕不會開。”
“如果他沒有喝呢?”
“少公子如不堅持服藥,身體會因為氣穴封閉而虛弱,不出一個月就會臥床不起?!?p> 秦公又問道:“如他強行運息,會怎樣?”
晁老急急擺手,回道:“萬無可能,稍一運息,變會疼痛難耐,如想沖破氣穴怕是要死過七八回。以少公子的底子,老夫早就要將杏林閣搬到府上常住了?!?p> 遠(yuǎn)處,秦尚正緩步走來,左忌不遠(yuǎn)不近的跟在他身后。
他漸漸看清了堂上的人,一改不可一世的樣子,臉上竟浮現(xiàn)出恐懼,他腳步停下來,左忌來不及收住腿,撞到了他。
“怎么了?”左忌的頭從秦尚的肩膀處冒出來,也看清楚了堂上的人,不由得睜圓了眼睛,嘀咕道:“完了完了……”
秦尚額間的汗冒出來,他只想快些逃走。剛一轉(zhuǎn)身,左忌就一掌拍在他的嘴上,秦尚能感覺到那掌間的濕氣,咸咸的,但那掌中有一枚藥丸,左忌笑嘻嘻的盯著他,說道:“幸虧有我,不然尚少你又要死一回?!?p> 秦尚滿臉是狐疑,他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咽了下去,冷冰冰的盯著左忌。
左忌無奈的攤開手,說道:“又疑心我,要是我通風(fēng)報信的,我還喂你吃閉穴丸作甚!”
“有用么?”秦尚不敢回頭,心驚的問著。
左忌撓撓頭,他說:“要不你在這院子里追我兩圈?等著藥效出來?你追我——”他一邊說一邊做出要奔跑的手勢來。
秦尚心中很想打他,但背后好多雙眼睛,他只能克制住。
“尚兒!”秦公見秦尚突然背過身去,將他喊住,喝道:“進來!”
秦尚深深吸了兩口氣,慢慢轉(zhuǎn)過身,左忌也安分下來,在他身后,沉著的說了一句話:
“尚少,有我呢!別怕。”
“阿翁。”秦尚兩手交于胸前,左手握住右手,左手拇指壓在右手拇指之上,拜了一拜。又垂下手,冷眼看著老者,喊道:“見過晁老?!?p> 秦連破上下打量他,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忙于靈劍之事,算起來確實也有好久沒有仔細(xì)觀察過這孩子了。
他的身量高了許多,除了瘦弱,幾乎已經(jīng)快和自己一邊高了。
他長得和自己過世的獨子很像,可能也是因為這樣吧,這么多年他始終不忍心……
半晌,他問道:“你可有按時服藥?”
“孫兒一直身體康健?!鼻厣械难劬o緊的盯住秦連破,遮不住的怨。
“你沒吃?”
秦尚移開目光,回道:“吃了。只是孫兒不明白,我為何要吃……”
瞥見秦連破即將抬手,左忌突然大喊起來:“哎呦哎呦哎呦呦!”
“怎么了?”陶翁上前問道,他一向疼愛這個故去左統(tǒng)領(lǐng)的長子。
“頭疼!好疼!”左忌突然跪在地上,又癱倒下來,叫道:“肚子也疼!屁股也疼!腿也疼!渾身都疼!”
“老夫來看看?!标死馅s緊顫巍巍的起來。
秦尚冷冷的站著,一步也移,他看了一眼左忌,他正在擠眉弄眼中合理的跟自己擠著眉弄著眼。
晁老上前查看許久,摸了脈息,又看了口舌,問道:“今日可有頂大拿?”
左忌停下躁動,看了一眼陶翁,驚奇道:“好神!今日公子罰我倒吊了好幾個時辰!”
陶翁有些心疼的摸摸他。
“無妨,有一些小傷,老夫開了藥調(diào)理調(diào)理?!标死蠌乃幭渲腥〕黾埞P寫了個方子,交給他。
陶翁接過來,說道:“給老朽,他一個毛頭小子哪會煎藥?!?p> “煩請晁老也為尚兒把把脈吧?!鼻剡B破終于開了口。
“好好?!标死暇従彽南蚯厣凶呷ィ噶酥敢巫?,說道:“少公子請坐,老夫好為您請脈?!?p> 秦尚心中似鼓擂,面上卻不敢動一絲波瀾。他坐好,將手搭穩(wěn),調(diào)整好呼吸,等待著晁老的結(jié)論。
左忌坐在地上,緊張的盯著他,一動不敢動。
終于,
晁老露出一個放心的笑臉,收起手,回道:“無妨,少公子一切皆安。”他特意在一切兩個字上加重了聲音,又悄悄給秦公遞了個篤定的眼神。
左忌大大的吐了口氣。
“左忌?!鼻毓蝗粏镜?。
左忌一個激靈,趕緊起身,低頭等令。
“你天天跟著少公子,都做些什么?”秦公問道
“讀書、寫字、賞花、賦詩,”左忌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斗蛐蛐……”
秦公哼了一聲,說道:“斗蛐蛐……今日竟還斗上了屋頂么?”他的眼光飄到秦尚身上,問道:“怎么上去的?”
“爬?!鼻厣心樕细‖F(xiàn)出奇怪的笑,自嘲道:“孫兒提不起劍,扛不了刀,上個屋頂要爬,丟阿翁的臉了?!?p> “我朝文學(xué)集大成,習(xí)文亦有出路?!?p> 秦尚一聽這句話生出怨氣來,站起來請求道:“阿翁,我也要去天師道學(xué)藝。我爹娘定也是希望我可文武雙全的?!?p> 秦公搖了搖頭。
“為何不可?難道孫兒還不如那個野人?”秦尚逼問道。
“明日帶了詩文來見我?!鼻毓鹊溃骸跋氯グ桑 ?p> 秦尚本還想再爭,但陶翁給了他一個眼色,他只得委屈的轉(zhuǎn)過身。
“等等……”
聽到阿翁的呼喚,秦尚的臉上冒出了一絲欣喜,急急的轉(zhuǎn)身,期待的看著秦連破。
秦連破抿了一口茶,說道:“從明日開始,每日來我面前將藥飲下。你出生體弱,那藥對你又好處?!?p> 心好像掉進了冰窟窿里,秦尚絕望的抬起手,藏在禪衣下的手握成了拳頭,他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回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