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懂事起,就睡在師父樹干一般的臂膀里。
老人家身形枯槁,如同一株老木,雖然師兄們都是有趣有見識的厲害人物,但是師父就不是,師父沒見過世面,他們帶回去一串糖葫蘆,小老頭就能高興半天。
師兄教阿璟入世,學(xué)習(xí)貴族的六藝,學(xué)習(xí)話術(shù),學(xué)習(xí)人與人之間的小心思,學(xué)習(xí)坊間傳說中的愛恨情仇。
師父教阿璟出世,學(xué)習(xí)在空無一人的岐山游走山河,學(xué)習(xí)在鐵馬尸骸中保持自己,學(xué)習(xí)在黑暗痛苦中維持善良。
他什么也沒有做錯,陰陽刀偏偏纏了上來,每當咒毒與惡魂糾纏他的魂魄,每當他受不了這份痛苦的時候,想要縱容那些惡魂侵占他的軀殼,想要放任他們危害人間,想要殺光這世間的一切一切!
一雙枯槁的、滿是皺紋的手,便會摸上他的頭頂。
阿璟,小阿璟,再忍忍吧,馬上就好了,馬上就好了......
抬頭看,師父哭的涕淚橫流,仿佛是受著比他更重的疼痛一般,陪著他扛過那陣常人都無法忍住的苦難的時候,師父就會笑,笑得像個孩子一樣,然后給他熬滿滿一鍋好吃的肉粥。
他的師父,不該就這樣在痛苦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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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洛璟站起來的一瞬間,楊七七就一把毒粉撒了過去,他知道這個洛璟不是壞人,所以也沒有下死手,只是這毒見效極快,洛璟只覺得吸了一大口腥臭的粉末,四肢立刻失去了直覺,面上全是灼熱的痛感,臉上似乎已經(jīng)被毒藥灼出了破口。
他倒地,“噗通”一聲,旁邊的小二嚇得臉都白了,掌柜覺得事情不妙正要聯(lián)系異人館,但是柜子里的小鳥竟不知何時睡著了!
掌柜的臟話就要出口了,楊七七卻得意起來,笑道:“得罪?我倒要看看你準備怎么得——”
最后一個字他還沒出口,只見洛璟像是沒事兒人一樣站了起來,還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楊七七眼睛都瞪大了,他的毒,絕對是天下獨有的,每一種如何配出來如何解毒只有自己知道,剛剛下的軟骨散,一來是能讓人四肢無力,二來是能灼燒表皮。
但是洛璟似乎只有臉上破了一個小口,身體無恙,他舉起長刀,割破了左手食指的指尖,幾滴腥臭的毒血就滴在了地上。
這時楊七七才發(fā)現(xiàn),他的半張臉上滿滿都是黑色的咒文,左手上也全部都是,他皮膚蒼白,那咒文猶如活物蛇蟲一般游走在他的皮膚上,黑金刀刃一陣嗡鳴,他體內(nèi)的毒血全部被自身的咒毒逼了出來,再過了一會兒,面上的創(chuàng)口和手上的刀口,一陣血肉翻滾竟也痊愈了。
這場面真真是陰邪詭異,嚇得楊七七背后的汗毛根根豎起來了。
這什么東西啊!
楊七七拔腿就跑,邊跑邊扔了兩個毒靈去阻擋洛璟,兩個毒靈與七不同,都是綠色的頭葉,毒性自然也沒有七那么強,他們速度極快,直撲洛璟的面門而去。
洛璟并不躲,只是頓了一下腳步,在臉頰紅腫之前那薄弱的毒性就被咒毒逼了出去,兩個小毒靈見阻擋不住,不斷地想要給他造成更多的傷害,卻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見狀,楊七七又擔心兩個小東西被洛璟一刀斬了,把七從懷里掏了出來,七剛剛睡醒,睜大了豆豆眼可憐巴巴地看著鬼醫(yī),但還是被毫不留情地拔了一片紅色的頭葉。
他本意是想迅速調(diào)配一個新的毒藥,沒想到洛璟見此,說了一句:“原來這葉子是能弄掉的?!?p> ......糟糕。
楊七七還沒反應(yīng)過來,洛璟只是舉刀,再放下,這不過一息的時間他便已揮出三刀,齊齊整整地割斷兩個毒靈的頭葉,還有楊七七的面具。
“神經(jīng)病!”楊七七連忙扶住自己只能遮住上半臉的面具,邊罵邊跑:“我就是死也不會給你師父解毒的!做你的夢吧!”
毒靈從楊七七的衣袍里跑出來,約莫二十來個,想要保護主人,楊七七還沒來得及攔住,只見洛璟毫不猶豫揮刀斬下,那些頭葉一片也沒留,全部齊齊落下,這是他們已經(jīng)跑到了悅來樓外,洛璟看到東市的眾人,大聲吼道:“別碰那些葉子,有毒!”
平民百姓哪里見過這等架勢,嚇得躲的飛快,悅來樓掌柜面無表情地取來掃帚把頭葉一片不剩的掃了起來,嘩啦啦啦全部倒進了盒子里封起來,楊七七見毒靈們?nèi)繘]了頭葉,他不習(xí)武,腳力必然比不過洛璟,想著拖上一會兒,只要進了異人館,他還如何能抓得住自己?
于是他飛速往東市的牌坊跑去,洛璟在后面追著,又被撒了一臉軟骨散。
他再次倒地,沒一會兒就恢復(fù)了,正在把集中于左手的毒血逼出去,只見楊七七在牌坊外面突然消失不見了。
周圍的人看來,楊七七只是正常地跑了出去,但是洛璟明明看到,他是憑空消失的。
他也有一瞬間的慌張,但是很快,他就察覺到了一絲莫名的波動。
有一處空間,橫在東市的牌坊下面?
“喲,你還挺機敏的嘛?!标庩柕撵F氣從刀身慢慢彌散出來,繞著洛璟三四圈后,抬手摸了一下空氣。
似有湖水被驚擾了一般,漣漪波動,洛璟眸色一深,毫不猶豫地舉刀刺進去!
楊七七躲進了異人館,還沒來得及安心,只聽到身后千機那老頭只說了一句:“呔!小兒膽敢!”
話音未落,千機尊者便沒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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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便是林玉輕看到的一幕,洛璟闖入異人館,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陰陽刀斬陰陽,上古時期的大能用它能斬破生死,那么阿青的空間術(shù),只要洛璟想破開,也并非多難的事。
林玉輕眸光森寒,在洛璟踏入異人館的一瞬間,空間的裂口立刻就修復(fù)了,林玉輕回頭看,只見面白如紙的阿青抬著手,勉強維持著自己的意識,見白澤看他,他歉疚地說:“都怪我......若我不沉睡那么久,空間就不會、不會......這么薄弱......”
她想要出聲勸慰,但是阿青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識,倒在了啞奴的懷里。
啞奴不愿意離開受傷的阿青,林玉輕沒有再等,自己出了閣樓,因為啞奴不送,閣樓就仿佛有意識一般亮起了點點燭火,等林玉輕順著燭火的指引到了門口,洛璟已經(jīng)被所有人圍住了。
異人館不傷害任何人,除非有命令,這些奇人異士不可以隨便發(fā)動攻擊,但是每一個人都知道這個空間是消耗阿青的根本做出來的,安全的家園。
那么破開這個空間,就是傷害了館主阿青。
洛璟當然不知道這些,他只是想抓住楊七七,這會兒被所有人怒瞪著堵住,一時也不知道怎樣才好,不知道打暈所有人是否現(xiàn)實,也不知道這個與上京東市所差無幾的奇異空間是哪里。
他眼尖,看到了人群背后站著的白澤,想要出言招呼,卻見前日里還對自己言笑晏晏的小公子正對自己目露寒光,洛璟心中一凜,住口不言。
洛璟不可能對這些人揮陰陽刀,這些人雖說長得有些......奇形怪狀,有人只有一只眼睛,有人皮膚上有鱗片,有人全身都是毛,但都是人,是平民百姓,陰陽刀的咒毒,非常人可以化解承受。
只有楊七七一個,他尚有不會傷到人的自信,面對這么多人,他索性直接收起了陰陽刀。
陰陽氣的要死,不顧洛璟的意愿一股腦冒了出來,黑色的霧氣凝結(jié)成人形,指著洛璟破口大罵:“你這個傻子!沒看到這么多人虎視眈眈盯著你呢嗎?你要死了還是怎么著?。∪思野涯闵袒顒兞四氵€不知道反抗?!”
洛璟聞言,目露安慰和感激地看了一眼陰陽,然后默默把陰陽強行收回了刀里,陰陽被那真摯的眼神氣得要死,什么東西誰擔心你的安危了!千百年來終于有人能夠承受他的咒毒了!他好不容易能重見天日了!
洛璟死了,陰陽就不得不繼續(xù)當一把,動也動不得的黑色古刀。
林玉輕見洛璟收起了刀,又看見了那股子黑色霧氣,便知道了,這八成是陰陽刀。
這把邪惡的兵器是阿青親手交給蒼木真人的,本意是要真人將刀永遠封印在岐山深處,并不知為何會被洛璟所有,但是卻能理解蒼木真人知情不報的緣由。
無論是蒼木真人,還是異人館里的人,或是在外為自己工作的倉家四子,這些人都是被世人所不容的異類,即便是異人館,蒼木真人也未必會信賴,唯恐人們因為對未知力量的恐懼而對心愛的小弟子不利。
思即此,又見洛璟收起了刀,她心里那因為阿青受傷的憤怒消去了些許,說來不知者無罪,真真要怪起來,難道不是因為自己心中城府,設(shè)計洛璟追趕楊七七,才有了這些事情嗎?
洛璟并不知道白澤心里所想,只是看著面前的楊七七。
鬼醫(yī)大人因為逃跑儼然已經(jīng)脫力,洛璟毫不猶豫伸手,趁所有人不注意,揭下了余下的半張面具。
他本意是今日這么多人,恐怕無法順利帶走鬼醫(yī),那么至少要知道這人長相是如何,以后也好再找,誰知面具下的面容露出來時,洛璟心里一跳,愣在了當場。
“......嫵陽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