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往翾禾宮向德妃請安,吃了晚膳回宮,想著白日慕容恭隨從遞來的紙條上所言,朱雀已死,能解矢心草之毒的只有精通醫(yī)毒蠱的西門牧雪,而西門牧雪卻是去了高麗國。
慕容恭請安成稍怠時日,另尋他法。
安成晚膳時飲了半杯梅花釀,遣了傲雪、蘭屏等下去休息,自己在偏殿休息,想起慕容恭說的另一事,想不到耶律斜軫動手如此之快,早要了朱雀性命,而賢哥哥不喜自己卷入,也才對自己不提此事,雖厭惡過那行事陰毒的女子,倒也可惜她性命。
醉伏案上,靜思近日諸事,明燭忽暗,恍惚之間忽然瞧見一張面覆寒霜的異族臉面,安成搖頭自言:“莫不是暈了,怎的看見他?”
燭火下的少女,雖年歲不及,身姿頗高,鳳目輕垂,淺若秋水,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醉臥案旁,綽約多逸態(tài),輕盈不自持,真是矜絕代色,復(fù)恃傾城姿的絕世佳人。
耶律斜軫見過各國美人,遼國有聞名的第一美人,大遼皇后蕭燕燕,景宗寵妃本為渤海人的李氏,亦是東胡各族中有名的大美人,而西域諸國的美人,雖少見,慕容恭卻說還是不及她。
自見安成第一面,驚其容貌精致濃艷,已是普天壤其無儷,曠千載而特生,即使是不興美色,耶律斜軫每次見安成,仍是不免要分神為她容貌所引邪。
當(dāng)日安成昏睡在行館期間,耶律斜軫自知對安成的心思,反感惱怒亦是大于愛慕的,平身所敬重女子,唯遼后一人。
耶律賢身體狀況一直不好,蕭燕燕斷決國事,當(dāng)?shù)寐敾坭F腕,蓋世無雙,而安成,長于后宮婦人之手,相識之初,雖知安成為宋朝皇帝最為喜愛的公主,也是以為或天真單純或脾性為其所喜罷了,宋人女子多清麗婉約,她怕也不例外。
然安成公主自幼聰慧,她的父皇還不是大宋皇帝的時候,便已有慧名,詩詞書畫,琴賦辭藝,才情無雙,為國子監(jiān)女學(xué)之典范,耶律斜軫倒對安成有了興趣,安成內(nèi)心卻不似外表,她所面臨的后宮斗爭,詭譎不亞于朝堂,她的母妃卻始終立于不敗之地,正色青灰她自有自己的判斷與規(guī)則,不見得聰慧,卻也心思玲瓏。
耶律斜軫生平第一次情動,幾次相邀,她也欣然赴約,癡心表白,她雖不喜倒也不見怒色,想起相識以來,安成似乎從來就沒有真正在意過自己。
聽過安成夜半琴聲、看過安成琴室苦讀、見過安成斗草蕩千、研習(xí)花道棋道,更曾與她泛舟紅蓮湖上飲茶交談,當(dāng)然也曾見安成松間宴請大宋世家子。
曾見安成病弱難忍之時,也曾以為自己莫不是學(xué)了賬下悍將蕭撻攬,心思不能自已,喜她容顏罷了,過了那段心思難明的時日,已明確自己心意,倒也欣喜,不料卻被安成澆冷水,實在不知今夜前來的目的,只是為了見她嗎?
耶律斜軫見安成倒似沒看見自己一般,不禁有些難堪:“暈了才看見本王嗎?”
安成聞言一恁,本是淺醉,渾身清甜酒氣隨著冷汗消散了大半,抬頭正視面前之人,驚坐起:“你,大膽!”
耶律斜軫近身捂住口鼻,威脅:“不許聲張。”
此人到底是何目的,遂想起自己早遣了宮婢下去,怕是被此人迷暈了,自嘲無聲笑了幾聲,猶自淡定心神,強裝鎮(zhèn)定點頭。
耶律斜軫松手,坦誠視之。
安成退到墻角,如雪明月當(dāng)空照,此人卻如鬼魅一般在眼前,不由得渾身發(fā)抖,泫然欲泣,逼問:“你!竟在皇宮來去自如,來找本宮,何事?”
耶律斜軫知道安成不愿見自己,猶自輕醉,便拿走安成的酒瓶,郝然見少女臉上似乎有過淚痕,驚愕之際:“為什么喝醉了?”
安成哀傷之意未去,聞聽關(guān)懷之語,卻是這人:“醉了就是醉了,有什么的?”
耶律斜軫冷哼片刻,輕聲探問:“莫不是為了那高麗世子?”
安成聞聽此言,酒氣全消,登時不悅,卻不言否,當(dāng)下冷聲:“北院大王夜半潛入本宮宮里,是為了探聽本宮心事嗎?”
耶律斜軫心思一向隨安成心思浮沉,心中惱怒沮喪不可言說,笑意寒了許多:“公主既知本王心意,最好一心等著本王。”
安成從未覺得耶律斜軫是真正心慕自己,聽了這話,卻是直笑:“你莫非是瘋了,幾次在我面前說些輕狂妄語?”
耶律斜軫驚鄂、奇怪,皺眉:“本王的心意,為何是胡言亂語?”
安成頓住,卻不知如何解釋,不是瘋子是什么?對耶律斜軫屢次三番如此言語,卻是厭了,雖不想言語傷人,但想遼人脾氣性格,想來應(yīng)該無妨,只得鄭重回絕:“我不悅你。”
耶律斜軫微怒:“公主這是第二次傷害本王了,本王倒好奇公主喜歡什么樣的人,到底是高麗世子那樣的,還是?”
安成聽高麗世子四個字心便如鼓起濤浪,心中又覺得還遙遠,此人若真有事,白日相邀便可,怎敢夜半私闖皇宮內(nèi)府,問些沒頭沒腦的問題,莫不是這人也醉了:“賢哥哥自然是極好的,只是安成卻沒想過這樣的問題,不知如何答你,你夜半時分,不請自來,本宮實在,實在乏累,以后,以后再?!?p> 明燭輕煙吹來,安成眼皮便忽覺沉重,竟昏睡案上。
耶律斜軫見安成口語不詳,恍如沉睡,已不好再說話。
安成到底少女心性,刻意不言,已知安成心意。
夜半風(fēng)涼,耶律斜軫起身將案旁披風(fēng)替安成蓋上,竟有幾分傷感之意,輕聲問:“你何必次次對我冷言冷語,連醉了也是如此?”
蘭屏起夜見偏殿燈火猶在,便至偏殿請示安成早些安歇,哪知門口躺睡著兩位宮婢,大驚之下,忙進殿內(nèi)查看,殿內(nèi)柱旁簾幔處掌茶侍婢也昏睡。
慌忙進內(nèi)殿來,見安成撐睡在案旁,急至面前:“公主,公主沒事罷,奴婢見惠兒她們?”
安成見是蘭屏,倒是奇怪:“你還沒安歇?”
蘭屏滿臉焦急:“奴婢起夜見偏殿燭火還亮著,以為公主沒睡,所以前來,沒想到?”
安成起身,卷帷望月空長嘆:“我卻不知那人今日來,到底是為何,明日你隨我去見他?!?p> 蘭屏呆了,到底發(fā)生了何事,遂問:“是何人敢夜闖咱們宮里?”
安成似是自言自語,語氣似寒冰冷雪般片片飄進蘭屏耳里,:“你不知那人身份罷了,別說是私闖,倒是入無人之境了,近日先不出宮了,明日請示父皇為本宮請幾位蕃學(xué)師父?!?p> 蘭屏不知安成何意,只得應(yīng)了,又伺候安成安寢。
安成試想,自己這多年來,見識至多不過多是宮闈之見,倒要叫這人小瞧了罷,白日到底勞累疲倦,命蘭屏不得泄露今夜之事。
蘭屏忙答應(yīng),心內(nèi)道:“公主到底是不信任我,這事且待遠看,不叫那人知曉?!?p> 安成靜坐妝臺前,傲雪便至身旁替安成卸妝拆飾,用花湯清洗了臉面,問:“她睡去了?”
傲雪沉聲道:“嗯,原以為她是哪個皇子府上的,卻料不得她竟是。”
安成笑道:“行了,她是哪里的人,德昭皇兄已經(jīng)告訴我了,今夜之事,那燭火中的毒不是她所為,不過,可苦了耶律將軍了。”
耶律斜軫喝著碗里的青黑湯藥,心中已將安成惱怒到極點,那日離開鳳棲苑,已察覺身體有異,急回遼國行館,已是滿頭大汗。
蕭撻攬早歇,所喜衛(wèi)士守衛(wèi),見耶律斜軫神色慌張,忙扶進屋里。
耶律斜軫渾身燥熱難當(dāng),浴火難耐,已知中了低劣之毒,冷峻面容神色堅毅,嘴唇已然發(fā)白,卻仍是軍人身姿,端坐椅上,一動不動地吩咐:“速叫蕭千月前來。”
蕭千月還在睡夢中,便被蕭撻攬抓到耶律斜軫房中。
蕭撻攬見耶律斜軫在椅上堅持得甚是難受,查看心脈、神色片刻,大怒:“你們怎么傻愣著,怎么還不給大王找個女人來?”
蕭撻攬皺眉:“你說什么?”
蕭千月吩咐衛(wèi)士趕快預(yù)備冷水沐浴,心中實在想笑:“大王去哪里中了這劣毒,這驛館中半夜又哪來女人,還是趕快往勾欄處送,再晚些,大王必浴火焚身而死?!?p> 蕭撻攬大急,抓住蕭千月衣領(lǐng):“這都什么時刻,別說這等劣毒你解不了,還不快拿解藥來。”
蕭千月還待再說,背后忽來一腳,整個人便單膝跪坐在地上,痛得吱呀咧嘴:“大王好狠,千月還沒娶老婆呢。”
蕭撻攬忍住笑:“還想娶老婆呢,快去取藥?!?p> 蕭千月覺得自己或許是廢了,怕真惹怒了耶律斜軫,忙站起來:“大王別急啊,只是這卻是最省事的法子了,大王若不愿意,臣自取藥來便是?!?p> 蕭撻攬見浴桶冰水已來,正要吩咐衛(wèi)士,耶律斜軫已自走了過去,便對蕭千月道:“你還不快去取藥。”
蕭千月本就存了幾分取笑耶律斜軫之意,被喘了一腳,差點斷了命根,哪里還敢作肆,趕緊去自己房中取了遼國解藥前來。
耶律斜軫自蕭撻攬手中取來服下,冷汗出了又出。
蕭千月在旁邊走來走去,想起剛才耶律斜軫那一腳,這才后怕。
耶律斜軫休息一天,本想見安成詢問,蕭撻攬卻道:“或許公主亦為其害?!?p> 耶律斜軫想起那夜,安成最后醉臥在案上,現(xiàn)在想來,她怕是有意那般做,她的確沒有下此劣毒的緣由,卻不知是何人想害她呢?她那小小的宮闕,她那般聰慧,卻不知查出那人沒有,耶律斜軫盛怒難消,卻擔(dān)憂安成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