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揚聽道傳聞,離了風云鎮(zhèn),徑往南陽城來。來到城中,見百姓怡然,車馬喧囂,暗覺傳聞有誤。正懷疑間,街頭一隊人馬吹吹打打經(jīng)過,隊末一馬車,馱三尊等人高彩像。道路兩旁百姓見了,無不禮拜,撒花撒錢者亦不在少數(shù)。
彭揚起初只道是道徒們拜三清,又或佛門拜菩薩,待得馬車行至近前一看,其中一尊彩像穿著打扮、眼耳口鼻無不酷肖陳云徑。她心中疑惑,便就近問起隊伍中一漢子彩像出處。
那漢子熱情道:“姑娘一看就是外地人,南陽子民誰不知這三位高仙?”
當下他一五一十將陳云徑等人助夏元朗除妖伏魔之事道出,說到興奮處,眉飛色舞,手腳比劃。彭揚冷眼聽完,暗暗吃驚道:“一些時日不曾謀面,他竟有這般修為了?”
漢子說完,和車馬一同走遠。彭揚思來想去,決定去將軍府問個究竟。
來到府上,大門緊閉,她敲門半天,出來的卻是夏芬芳。她一眼認出后者,后者也記起她是昔日群仙宴上隨陳云徑一起出現(xiàn)的姑娘,將她由頭徹尾打量一番,問起來由。
彭揚亦不寒暄,直問起陳云徑下落。
夏芬芳聞言心中一陣不悅,暗想你還真不客氣,張口便問,老娘還想知道他下落呢!看你這妮子當日與他卿卿我我,關(guān)系似不一般,這回兒落單而來,莫非是鬧掰了?也好也好,你們鬧掰,我才有機可乘。想到這兒她喜不自勝,竟兀自笑出聲來。
彭揚等待半天,不見她回應。轉(zhuǎn)而見她癡癡發(fā)笑,不知做的什么白日夢,當下心生疑惑道:“昔日在南陽城這丫頭舉止乖張,瘋瘋癲癲,怕不真是個瘋子吧?”
夏芬芳樂完,輕咳兩聲,答道:“這位…怎么稱呼來著,彭姑娘是吧。陳公子當日確實在我府上盤桓幾日,其間我們朝夕相處,他對我百般關(guān)懷,確也有點互生情愫的意思。但他畢竟是仙中俠者,心懷天下,所以沒多久便和他幾位同門一起降妖伏魔去了?!?p> 夏芬芳的話半真半假,純?yōu)樽屌頁P誤會,徹底決裂她和陳云徑二人。彭揚生來火爆脾氣,聽到“朝夕相處”“互生情愫”之類的詞匯,肺都氣炸,抬手一把揪住夏芬芳頭發(fā),拖到近前,仔細打量,完了說道:“就你這副德行,還妄稱比我要俊俏幾分,那大嬸真是未老先衰眼力不濟。”
夏芬芳被她揪的頭皮生疼,當即凄號起來。下人聽見,紛紛上來營救,彭揚稍稍運功,反手一掌將諸人打翻在地。夏芬芳見此情景,心知她修為厲害,即是頭頂被揪禿也不敢叫了,只輕聲細語道:“這位…神仙姐姐,麻煩你,有什么話,松手再說好不好?!?p> 彭揚沒有搭理她,卻松開手,將她放在面前一比劃,其個頭尚不到自己眉心。她細想一番,搖頭道:“不對,大嬸說那女子和我一般身高,肯定不是這丫頭。”
想罷她問夏芬芳道:“當日陳云徑同行的女子,你可曾見過?”
夏芬芳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見過?!?p> 彭揚瞪她一眼:“見過還不快說!”
夏芬芳慌張道:“有兩位,不知神仙姐姐要說哪一位?”
彭揚一字一句道:“都,說。”
夏芬芳當下乖乖將葉緋和宋青青的言行舉止、穿著打扮詳細描述一番,彭揚聽罷,心中有了分曉,又問起葉緋出處。夏芬芳知無不言,將當日府上夏元朗與幾人的對話說了一遍。
“南??ね踔?。”彭揚念道,“有什么了不起?郡王之女就可以橫刀奪愛?就算那傻小子答應,得問過我手中拳頭答應不答應!”
言罷她厲色望向夏芬芳,似是在警告她你個將軍的妹妹也是一樣。后者被嚇得梨花帶雨癱軟在地,連連擺手道:“神仙姐姐休要誤會,剛才我說的都是假話,我和陳上仙只是泛泛之交,加一起沒說過三句話。你大可放心,我斷不是那種奪人所愛的賤人、娼婦!”
彭揚懶得與她多說,復問起陳云徑下落。夏芬芳搖頭道:“神仙姐姐,你們騰云駕霧,動輒來去千里,我哪知道下落。只依稀記得當日三人曾問及大法師及其徒冷公子下落,據(jù)我兄長所說,此二人卻是往北去了。三人應該也是往北去了吧?!?p> 彭揚見她言辭誠懇,不像假話,兀自尋思道:“往北去乃是瑤城所在,那小子路經(jīng)會不會找我?”
問出這點端倪,她丟下夏芬芳,直往瑤城趕去。不多時城廓隱現(xiàn),已到所在,遙見一身影躺臥河畔,她當即落下云頭,扶起一看,卻是杜晚棠。
“師父!”
杜晚棠滿面血污,雙目緊閉,顯然身受重傷。她驚呼一聲,當機立斷,扶著后者穿過光陣入花月山莊,徑歸玉竹軒中,先以點丹青妙法幫她打通諸身淤塞血脈,又運起萬壑松風訣,替她灌輸內(nèi)息,推度調(diào)理。
如此有三四個時辰,杜晚棠緩緩睜開眼來,望見彭揚的臉龐,稍稍安心,慘白的臉上泛起一絲微笑。她掙扎著坐起身來,彭揚在旁勸道:“師父,你傷勢過重,還是先躺臥休息為妙?!?p> 杜晚棠輕輕搖頭,虛弱道:“我心中有數(shù),傷雖重,終無大礙。倒是你,回家才待這么點時日,就跑回來了?!?p> 彭揚答道:“我在風云鎮(zhèn)聽到陳云徑的消息,便去探尋,曲折中來到瑤城,卻發(fā)現(xiàn)師父您傷重在地,昏迷不醒?!?p> 杜晚棠聞言,從懷中掏出長笛給她看:“陳云徑確實來過這里,這長笛乃是當日我托他找尋恩師之時,交給他的信物。如今他將此物歸還,應該已經(jīng)有些眉目。”
彭揚聽罷,懊惱道:“傻小子真找我來了,唉,不想我們竟錯過?!?p> 杜晚棠寬慰道:“有緣終會重逢,又何須在意一時交臂?他歸還此物之時,口中念道你的名字,我聽得真真切切,對你可謂百般思念?!?p> “此話當真?”
杜晚棠旋即將當時情景描摹一遍。彭揚聞言,喜上眉梢,暗想分別之后他尚知道牽掛自己,倒也有點良心。
杜晚棠點點頭,又道:“其時我本欲現(xiàn)身,告訴他你的去向,奈何有一魔頭潛藏云端,伺機欲對我花月山莊不利。為不牽連到他,只得等他走后才與魔頭動手?!?p> 彭揚驚道:“是哪路魔頭?師父的傷一定便是魔頭所致吧?”
杜晚棠道:“那魔頭名曰‘墨卿’,乃是玄翼魔族后人,隱曜殿重光麾下猛將,修為頗為了得。我與他交手,全無勝算,只得使出一門禁術(shù)將他消滅,傷了元氣,方才落得重傷?!?p> “禁術(shù)?”彭揚微微惶惑,“師父,我追隨你修行至今,卻不曾聽你說過什么禁術(shù)?!?p> 杜晚棠擺手道:“不提也罷,既為禁術(shù),總有被禁的道理。你入門時日不長,修為待增。有朝一日你將莊中功法練到爐火純青,我自會將禁術(shù)傳授于你?!?p> 彭揚點頭,當下立志勤加修煉,早日替師父分憂解難。
杜晚棠靜聽她的話語,凝望起窗外月色,往事如煙熏熏裊裊上了心頭。她依稀記起當時自己也曾立志勤加修煉,可遇到“那個人”后,卻懵懂似少女,心心念念所想?yún)s是那人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時至今日方知這世上并不是所有情意都能開花結(jié)果,有些相思最終只能爛在肚中,化為怨念,糾纏余生。
“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聞已是曲中人?!?p> 她默念出兩句詩,輕撫手中長笛。年月流逝,最后陪伴自己的只剩這只笛子。有時她會想,自己若是能夠?qū)⑦@堂主的身份和神州的安危一并拋了,只做個普通人,恣意愛恨,該有多好。可轉(zhuǎn)念一想,無論是“那個人”,抑或是恩師劉子冀,再或師兄馮若虛,他們每個人都似星辰一般,固守著自己的軌跡,從不偏移分毫,也從沒放棄過心中理念。這樣確實會很累,但所流傳下來的卻是一段段千古佳話。
眼下自己與馮若虛共同挑起花月山莊大梁,再說“放棄”二字已斷無可能。恩師當初創(chuàng)立花月山莊,所為的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是是非非,自己心中已有了花月山莊該有的神韻,這些東西無法說清道明,卻深刻腦中,揮之不去。
想到這她又望向彭揚,看著她稚氣未曾盡脫的臉龐,仿佛在看著當年的自己——明明牽掛一個人,卻無法言說,不能將腦中的萬般“如果”化成一個“確實”。如果說花月山莊確實有自己的神韻,須得一代代傳承下去,那這股神韻絕不該表現(xiàn)為斬斷情絲、了無牽掛之類無情無義的舉措,而是該以恣意情仇、敢愛敢恨的方式表達。
杜晚棠思索至此,悠然說道:“修煉也不急于一時,你這番回來,本是意外之事。既然心系陳云徑,還是先去和他見上一面,訴說些衷腸,再回來也不遲。山莊不會跑,人可是眨眼就跑不見的?!?p> “師父?”彭揚瞪大眼睛道,“您的意思是,讓我去找陳云徑?”
杜晚棠再次點頭,柔聲道:“去吧,你二人分別許久,能再見一面也好。為師恰好趁此隙稍稍調(diào)理傷勢,你在旁反而添亂?!?p> 彭揚喜出望外,當即拜謝師父,出花月山莊去了。
晴空之上,白云悠悠,彭揚縱情飛掠,滿臉笑意,心中所想只有一句話:“傻小子,這回換我來找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