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一箭斷心慧妃香殞烈馬失驚張棟橫死
時進(jìn)酉末亥初，本該弦月下輪的日子里，太陰卻晦暗如沉，毫無蹤影。天地間的黑暗，一時宛若九陰垂玄，無邊而深邃。遠(yuǎn)處被錦衣衛(wèi)包圍的謝家雜役工匠正在慢慢散開，夜色下只見人影幢幢暈開成難以計數(shù)的黑色點(diǎn)片。在這樣斷井頹垣、灰燼沉澀的背景下，只有靜靜安于地上的一翎一鏢無知無覺的顧自秀場，盡情展現(xiàn)著玄鐵的銀色光芒，只叫看得人都觸目驚心。
蘩卿看著羽箭雕翎的頂端慢慢變成深黑的顏色，下意識緊緊的攥起了掌心。她將余光從驚愣著騰地站起的謝昌雄身上轉(zhuǎn)開，慢慢游過在場的每一個人臉上。除了一臉無知和茫然的大夫人劉秋麗和還在抽搐中的謝嘉林，余下眾人無一例外的直盯著地上的兩物，似乎都對眼下的情形驚愕無比。
另一波匆匆追捕的錦衣校尉在西北方向簌簌地消失了，后方跟著的兩人直走到頁問虛身邊將他扶起。蘩卿的視線掃到他們身后落了一大截快步跟來的人，心下一頓。竟是百草堂的馮掌柜。她立刻疾提步走了過去。
剛坐回輪椅的頁問虛見到來人也是一呆，馮掌柜面色凝重，見到二人匆匆行了一禮，側(cè)身向后瞧。蘩卿和頁問虛順?biāo)囊暰€看出去，都下意識皺了下眉。來人是張家的大管家，他對謝家二位兄弟草草施了一禮，轉(zhuǎn)向頁問虛深深打躬道：“您快去瞧瞧我家大少爺吧！事情實(shí)在緊急，還請您即刻就隨老奴動身?！?p> “出了什么事？”謝昌盛問。
“我家大少爺去青山寺，回來時驚了馬?！睆埞芗艺Z速很慢，聲音低沉，臉色透著驚白。他把事情說的如此簡單，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事情很嚴(yán)重。蘩卿感到場中的空氣瞬間停滯了，她不由得張了張嘴，使勁吸了口氣。這又是一樁前世根本沒聽過的事！
“什么時候的事兒？去個青山寺而已，好端端的馬怎么會驚了！”大夫人的口氣里滿是莫名其妙。楊恒受傷的事兒尚沒有傳到謝家，謝昌盛卻眼神閃了閃，顯出些冷色。張管家瞧了大夫人一眼，再看看神色不虞的謝昌雄，沒有回話。大夫人這才從眾人的沉默中聞出了詭異的味道，嘴一閉，面上訕訕的。
馮掌柜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道：“三少爺，老夫人心悸病犯了，焦躁的不行。一個勁兒吵著見外小姐呢?！?p> “誰煎的藥？”頁問虛問。
“是馮媽媽煎的?！?p> “外婆藥吃了嗎？誰照顧著？”
“吃了。芍藥姑娘照顧著呢?！?p> 頁問虛淡淡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頭向謝昌雄與謝昌盛兄弟，“我母親這是掛念阿蘩了。我今兒來的匆忙，也沒幫上什么忙。好在火滅了人心也就穩(wěn)了。我回去打點(diǎn)一下。再送些所用之物過來。善后的事兒，看看我還有什么能做的？”
“東西倒是不用。你那邊最近也是一團(tuán)亂。老夫人不要緊吧？”
謝昌雄接道。頁問虛與他對視，二人都微微一笑。
“我母親近來身體欠佳，精神也不濟(jì)的很?！鳖D了下，頁問虛又道：“二位打算如何安置這些后宅女眷？慧妃情緒不對，不適宜留在這里，不如我一并帶回去，暫時先安置到我那里?！彼戳艘谎蹮艋痨雍盏膹U墟。
謝昌盛冷冷清清的道：“不必了。張家方才已經(jīng)送了五六十頂帳篷來。還是不麻煩了。而且，這里只有劉媽媽，哪來的慧妃！”
頁問虛點(diǎn)了點(diǎn)頭，長長嘆口氣，“今日的事兒，二位若怪，我也實(shí)在只能受著了?！?p> 謝昌盛冷哼了一聲。頁問虛看了看眼神游離向遠(yuǎn)處的謝二夫人，向謝昌雄拱拱手，轉(zhuǎn)去與駱?biāo)脊дf了幾句，這才帶著蘩卿和一應(yīng)弟子離去。
直到頁問虛離開許久，張棟的事兒才傳到謝家這邊。
一個便裝的錦衣校尉靠近駱?biāo)脊У溃骸熬煄洠瑥垪澥亲蛱旌蟀胍箯那嗌剿路祷貢r驚得馬，直接從下山的小路上摔飛下去，滾落了三四十米，磕在一塊崖石上?！?p> “馬查了嗎？什么情況？”
“跑著跑著突然發(fā)狂，嘶鬧了一陣就不走了。暫時看不出什么特別的。”
駱?biāo)脊О櫭?，“張棟死了嗎？?p> “夠嗆。后腦出血，磕得那么猛，里面應(yīng)該也有了問題。雙腿都折了，左臂的骨頭應(yīng)該碎成渣了。我估摸著，腰部應(yīng)該也得受傷，扭著飛出去的?！?p> “什么人干的，有線索嗎？”
“還沒有發(fā)現(xiàn)可疑的地方。只是能肯定，跟劫走楊恒那個愛妾的應(yīng)該不是一撥人，是不是一個主使，就不好說了?！?p> “為什么現(xiàn)在才請頁問虛？”
“張家鐵桶一般。不好說。張澄已經(jīng)殺兩個府醫(yī)了。馬倌是被碎尸的?！?p> 回頁家的蘩卿此刻也正在聽馮掌柜說張棟的事，她問道：“馬呢？帶回去了嗎？”
“那東西有靈氣的很，死活不走。張澄無奈，只好派人拉回去了?！瘪T掌柜笑了笑，“現(xiàn)在都在傳言，那馬是前世張棟欠下的債，來報仇的。”
“哦？”蘩卿若有所思的淡笑，“都在傳嗎？”鬼神之說太容易被有心人拿來用，這簡直是萬能神器，屢試屢贏。
“楊恒怎樣？”蘩卿頓了頓問。
“身體無礙了。精神就不好說了?！?p> “嗯?！笨梢岳斫?。蘩卿點(diǎn)頭，馮掌柜又道：“哦，對了，聽說，蔣家來人接蔣桂芳、蔣桂芬姐妹了?！?p> “哦？”這是蘩卿沒料到的。前世蔣桂芳可是不久后就嫁給楊承禮的長子楊舉了，根本沒有回京，只在出嫁前賃了個院子住出去而已！看來，前世之事不可盡信??！實(shí)在是變化太多了！
聽到張棟的事兒后，謝昌雄和謝昌盛難看的臉色許久都沒有恢復(fù)。幾乎與謝家出事的時間重合。這是巧合嗎？他們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放到錦衣校尉護(hù)持著的駱?biāo)脊砩?。自從這人出現(xiàn)后，蹊蹺的事兒就一件件跟著發(fā)生了。若果然說是謝家百年積累的暗禍太多，如今才有這前途未卜之禍，乃至兇數(shù)多于辦法不知多少倍。那么，又怎么解釋背靠申首輔的張家發(fā)生的事兒呢？這可是萬難料到的。
“嚴(yán)家呢？”駱?biāo)脊?、蘩卿和謝家兄弟二人，幾乎同時各自問出了這個問題。
“嚴(yán)家今兒下午去張家接走了嚴(yán)留。”
“理由？”蘩卿問。
“她母親病了，她回去侍疾。”
“嚴(yán)鶴齡有什么動靜？”謝昌雄問。
回事的謝家在蘇州的掌柜搖了搖頭，“嚴(yán)家一貫風(fēng)平浪靜?！?p> “施厚德呢？他那邊在干什么？”駱?biāo)脊枴?p> 侍衛(wèi)點(diǎn)頭，適時地拍了個馬屁：“緹帥英明，施厚德的大徒弟昨個兒來了蘇州?！?p> “哦？”謝二夫人和蘩卿同時刻反問。
“他今兒去見了幾家大織坊的老板，咱家名下掛著的興隆織坊和天絲織局的老板都有?！敝x家掌柜一言出，謝昌雄、謝昌盛和謝二夫人三人都變了下神色。施厚德從他們這里拿走的紅利和稅銀已經(jīng)夠多了，這廝還想干什么？謝家出了事，如今可正是用他的時候。
一支雕翎羽箭卻在他們都毫無覺察的時刻，突地劃破暗夜的虛空，直直地穿透了同樣沒有一絲防備的慧妃胸背。她正守在謝嘉林身邊，雙眼無神的盯著虛空發(fā)呆，猛地中箭，她口中只來得及發(fā)出“啊”的一聲促聲尖叫，便前撲到了謝嘉林身上，口吐鮮血，沒了呼吸。
二夫人霎時暈了過去，謝昌盛失驚的抱住二夫人，臉色灰白如紙，眼中透出驚懼。謝昌雄卻是瞪大眼幾步跨到慧妃身邊，翻著她的身體，仔細(xì)查看一番。最后才小心的拔下那支箭，握在手中，眼里流動的冷光閃閃滅滅，許久后瞇成一線，含入眼底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