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朗看著也替他高興,“哥,你這只鹿雕得真好,唐家小姐一定會喜歡的?!?p> 唐昭寇會喜歡嗎?他的手藝活,連做慣了木工的宋鐵柱也說是好的,雕出來的動物就跟會跑會跳似的,可宋胥拿不準(zhǔn)主意,唐昭寇見過的好東西想必海了去了,他亦非專業(yè)的匠人,這一只鹿,也不知道入不入得了唐昭寇的眼。但他想,自己是耗費(fèi)了心血在里頭的,或許那個女孩能夠明白他這一份心意吧,畢竟她是那樣的敏感、心思細(xì)膩。
破天荒的,方文絮晨起喂魚,沒在竹林邊見到溫書的宋胥——往常無論是小雨初歇還是艷陽凌天,準(zhǔn)能見到宋胥的身影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內(nèi),有時候她還未起,宋胥就已經(jīng)來了,宋胥甚至還幫她搬過一次椅子,她一直牢牢記在心里。于是今日她頗有些奇怪,喂魚時也不免神游,想著宋胥去了哪兒,她定了定神,轉(zhuǎn)去了后屋,沿著走廊慢行,裝作不經(jīng)意地透過窗戶望去,卻看見宋胥正坐在位置上。
方文絮想,宋胥原來已經(jīng)來了,他手中還拿著書本,可他為什么今日不到竹林邊來呢。每日的相遇,默不作聲的目光相接和頷首致意,讓她覺得兩人之間已經(jīng)有了一種無形的默契,但是此刻,她看著宋胥在桌前坐得筆直的身影,突然覺得有些刺目,或許,這種念頭只是她單方面的癡想。但她還是安慰自己,或許宋胥只是有些事情要做,比如說要做批注,要寫論文,這樣想讓她好受了一些,她站在窗外的桃樹下看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宋胥不去溫書,其實(shí)是有原因的。他今日將給唐昭寇雕刻的木頭鹿帶了過來,但是放在抽屜里他又怕被萬輔惡意損壞,或者是被懷著過分的好奇的學(xué)生拿出來玩弄,所以他干脆就在位置上坐著,默誦課本,雖然記憶效果要差上幾分,但也聊勝于無,何況讀書是長久之事,也不差這一日。
今日沒有人和宋胥搭話,每天來得早的總是那幾個,他們昨日也看到了宋胥與萬輔的對峙,對宋胥的印象頓時從一個文靜的沒什么存在感的人——唐昭寇來找他的時候除外,變成了強(qiáng)勢而不失凌厲手段的人。這個認(rèn)知讓學(xué)生們無人打擾他讀書,畢竟他們也不熟,在萬輔孤立宋胥的時候不說落井下石,也袖手旁觀過。
抽屜里的木雕直到中午吃飯也沒有送出去,截至吃飯時,唐昭寇仍然沒有來找宋胥,宋胥猶豫了片刻,還是將鹿木雕留在了抽屜里——萬輔早上沒來,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在唐家出現(xiàn),帶去吃飯的地方未免顯得他對其他人敵意過重。宋胥吃著飯,想著唐昭寇,昨日只上半天課,唐舍元也給他們解釋了原因,說要去一趟萬家,宋胥想,既然他也能猜得到蛇的事情是唐昭寇做的,想必也瞞不過唐舍元,所以唐舍元應(yīng)當(dāng)是帶著唐昭寇道歉去的。而今日見不到唐昭寇,讓宋胥不禁有些聯(lián)想,想著是不是唐舍元又禁足了唐昭寇,讓她待在屋子里沒有機(jī)會出來。
說起來,他也有好幾日沒有見到唐昭寇了。昨天唐舍元放了假,他回家去了,沒有見到唐昭寇。前天他只見到唐昭寇放的蛇,大抵是為了避嫌,唐昭寇一天沒個人影。今天也是如此,宋胥不想把木雕帶來帶去,他怕往返過程中有個萬一損壞了,木頭雖然不是太脆弱的材料,但經(jīng)不住這件禮物過于精致。但是私心里,他又不想通過仆人將這件禮物送出去,那樣勢必會使得此事傳入唐舍元耳中,思來想去,他就去了竹林邊,方文絮的院子旁。
也是巧了,方文絮今個兒與唐昭寇一起用午飯,剛從唐昭寇那兒回來,就見到了在自己院子附近徘徊的宋胥。她有幾分驚詫,帶著歡喜,她難得主動地開口問道:“是你,你在這兒做什么?”
除非必要,宋胥很少同異性講話,如今要跟一個只有幾面之緣的方文絮問唐昭寇的院子這樣私密的話題讓素來云淡風(fēng)輕的他也有一絲窘迫,但是他沒有表現(xiàn)出來,面上掛著溫和的笑意,問道:“啊,我想打聽一下,唐小姐的院子在哪兒。”
方文絮還是笑著的,心中卻有幾分失落,也是,心上人第一次主動找自己說話,問的卻是另一個女孩,大抵換作哪個姑娘都會心生嫉妒的吧。但是方文絮并不因此就拒絕宋胥,或者說,能與宋胥多說幾句話,對她來說也是好的,于是她柔柔地開口,“你找寇寇妹妹有什么事?”
“我有東西想要給她?!彼务愫唵蚊髁说乇砻髁俗约旱囊鈭D。
“不如交給我吧,我會給她的。”方文絮試著提出了一個主意,但宋胥沉吟了片刻,還是拒絕了,“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覺得,這件禮物由我親自交給她會更好些?!庇煞轿男蹀D(zhuǎn)交,在宋胥看來,其實(shí)也沒有什么,但是宋胥想到,他當(dāng)面將小鹿遞給唐昭寇的時候,唐昭寇臉上會出現(xiàn)的雀躍的神情,綻開的明媚的笑意,和清脆的道謝聲,他就覺得,那仿佛是天穹暗淡,唯有她踏光而來的美好。
他的拒絕在方文絮的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因而方文絮也沒太多的心情波動,只是抿了抿唇,“那我?guī)阕咭惶税?,請跟我來。”宋胥說了聲“謝謝”,就跟在了方文絮身邊。方文絮很自覺地與他保持了大約一米的距離,比他稍稍靠前幾步,領(lǐng)著他到了唐昭寇的院子中,“請稍等一下,我去叫她。”
方文絮抬手叩了叩唐昭寇的門,屋里傳來唐昭寇的聲音,“是誰呀?”方文絮清了清嗓子,“是我,寇寇妹妹,你現(xiàn)在方便嗎?”話還沒說完,門就被猛然拉開,唐昭寇披著晨衣出現(xiàn)在方文絮眼前。但她立刻就瞥見了方文絮身后的宋胥,她趕緊伸手將晨衣最上頭一個紐扣扣好,伸手撥了撥頭發(fā),“啊,是你們啊,有什么事嗎?”
此時就顯現(xiàn)出方文絮的體貼來了,她表示自己還要午睡,先回院子去了,給二人留了一個獨(dú)處的空間。這個決定是她猶豫了片刻后做下的,在她打小養(yǎng)成的概念中,孤男寡女,本不該單獨(dú)相處,但是如今是華夏民國了,封建時代一去不復(fù)返,民風(fēng)也要開放些許,她想,或許那二人都更想要一個能夠好好說說話的空間吧。雖然她想多看一會兒宋胥,但她又覺得,換做自己遇到這樣的事情,不怕人說,她也希望身邊沒有第二個人。
方文絮走后,唐昭寇對著眼前的宋胥,有幾分不自然,她的晨衣略顯單薄,但在正午,倒也還好,只是露出鎖骨處的雪白。宋胥看著她弧線優(yōu)美的天鵝頸,不敢再低頭了,強(qiáng)迫自己將目光滯留在唐昭寇的臉上,然后將手中的小鹿連同底座一起遞給唐昭寇,“我自己刻的,送給你?!?p> 唐昭寇睜大了眼睛,嘴兒微張,有些不敢置信地開口,“你自己雕的?天哪,我覺得比那些店里賣的還要好看幾分呢!你真的送給我了嗎?”她捧著木雕,纖細(x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攏住底座,一雙眼睛盯著宋胥,臉上因?yàn)轶@喜而浮現(xiàn)出一抹紅暈。
宋胥啞然失笑,但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已經(jīng)送到你手中的禮物,難道還有收回來的道理嗎?你喜歡就好?!彼务愕氖种覆蛔杂X地摩挲了一下指腹上昨日刨花時不小心劃出的口子,他的努力和用心,都隱沒在這一道小小的傷口中。
唐昭寇小雞啄米似的點(diǎn)頭,“我當(dāng)然喜歡。我可喜歡這些小動物了,我要把它放在我的窗前……不,那樣會被太陽曬壞的,還是放在我的床頭吧,這樣每天醒來第一眼我都能看到它。”唐昭寇看著宋胥的手藝,又想想自己曾經(jīng)連辮子都編不好,就覺得有些自慚不如,被她熾熱的目光注視著,宋胥也有幾分不自在起來,但卻不想就這樣離開,隨口找了個話題,“萬輔抽屜里的那條蛇是你放的吧?”
唐昭寇有幾分不好意思地笑了,“原來你也知道了呀?!?p> 宋胥挑了挑眉,“我想,知道的大抵不止我一個呢?!碧普芽茏鍪逻@樣明目張膽,一點(diǎn)也不怕被人嚼舌根的作風(fēng)可謂是囂張至極了,不過,他不討厭就是了。
唐昭寇撅了撅嘴,“算了,知道了就知道了吧。那是他活該,白白折進(jìn)去一條新買的寵物蛇,我還覺得心疼呢。也不知道被他們?nèi)幽膬毫?,盧姨告訴我說,找不著了?!?p> “說起來,這事倒是要怪我,當(dāng)時是我抓了它丟到窗外的,在這兒,我先給你陪個不是?!彼务愠姓J(rèn)的倒是坦然,他心里認(rèn)定唐昭寇是不會拿這點(diǎn)小事與他計(jì)較的,可他哪里知道,女孩子的心思是瞬息萬變的,說風(fēng)是風(fēng),說雨又是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