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馮耀陽要回國。
這條消息不是從警隊聽說的,而是曹紅卉。當時她去看駱南,被值守的警察攔住,電話打到羅浩這里。
電話里,曹紅卉態(tài)度很好,她先恭喜羅浩手刃兇徒,說他立了大功,高升在望。被羅浩打斷后,才提出要見駱南,并聲稱她有見駱南的理由,也不介意跟羅大隊長聊一聊她的理由。像是怕羅浩會拒絕,她緊接著說了一句,老馮要回來了,以后跟羅隊打交道的機會應該不多了。
羅浩聽出她的弦外之音,喊了叢明晨一起趕到省人醫(yī)。
不在警局會面,是因為隊里一派結案氛圍,羅浩不想破壞同事們的心情,也不想被他們干擾他的調查。槍械被人動手腳導致駱軍死亡的事發(fā)生后,羅浩一直郁悶。雖然沒有表現(xiàn)出來,但他心里始終有個想法:唐宮和駱馬湖兩樁案子,不是他們在破案,而是被破案。對方把線索故事送到面前,喂給他們,然后操縱著他們往“真相”去。大家都相信這個“真相”。但羅浩不信。他當警察十幾年,這點判斷力還是有的。
最重要是,三個女孩身上的謎團解不開,他睡不安穩(wěn)。
曹紅卉在醫(yī)院食堂等他們,因為不是飯點,除了打掃的阿姨,基本沒什么人。三人選了張靠窗的桌子,依次坐下。羅浩以為她會開門見山介紹自己跟駱南的關系,沒想到她第一句話是問他們:“兩位知道,當年老馮為什么會看上我?”
羅浩明知她賣關子,無意配合,直接搖頭。
叢明晨皺眉,心說無非是圖你年輕漂亮。但她不喜歡曹紅卉,不愿意夸她,所以也不說話。
雖然不說話,但做不到羅浩面無表情,滿臉情緒,曹紅卉一看便知。她討了個沒趣,有些尷尬,但只是淡淡一笑,即主動說道:“我小時候家里窮,又不肯好好讀書,小小年紀就跟著別人出來打工。那會年紀太小,什么都不懂,人家說什么就信什么,后來誤入歧途,也算咎由自取。”
叢明晨靜靜聽。
老實說,曹紅卉這人很有風情,就是女人味那種,這點叢明晨否認不了。但她從一開始就對曹紅卉難有好感的原因,卻并非出于嫉妒或者別的什么。而是,縈繞在她身上、揮之不去的那種虛偽感。或者說八面玲瓏。也可能是羅浩說的分寸感。叢明晨不太會區(qū)分。但一直觸不到曹紅卉的真心,的確很難讓人產(chǎn)生好感。
不過此刻聽她說起早年間的辛苦,叢明晨反而生出一點同情。她想,馮耀陽是白手起家,同是吃過苦的人,他在曹紅卉身上,應該更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曹紅卉這么漂亮,又會做人,出門帶得出去,回家還有話說,馮耀陽不對她另眼相看才怪。
所以,對曹紅卉來說,最難的應該是第一步,也就是結識馮耀陽,至于后面被馮耀陽看上登堂入室,反而應該是順理成章的。
曹紅卉自己說:“第一次見老馮,是在那種場合。那時他還年輕,生意沒這么大,但也已經(jīng)很有規(guī)模。他能喝酒,跟誰都是三杯起步,飯還沒吃完,我那些小姐妹就都被他灌翻。他那時候真是意氣風發(fā),人長得又帥,我記得,在座的姑娘個個臉泛桃花,全都對著他笑。我酒量好,是桌上少數(shù)幾個還沒醉的,但也跟著裝醉,因為只有裝醉,才好去偷他們放在包里的錢?!?p> 叢明晨一驚:“偷錢?”
曹紅卉一笑:“很下三濫是不是?我做出這種事來,老板們都瞧不上,連帶我去的大姐也說我賤,還說回去要剁了我的手,讓我下半輩子都出不了頭。”
曹紅卉說得云淡風輕,但叢明晨不自覺去看她的手,確認沒有刀砍過的痕跡才放心。但隨即又懷疑起她這話的真實性來。
羅浩不動聲色,想起早年間曾跟著師父碰到過類似案件。“剁手”這種事,跟時下過度消費的年輕人的自我調侃不同,在那個年代,真做得出來。
曹紅卉說:“只有老馮還在笑,他笑著問我為什么偷,我說我要錢。他問我要錢干什么,我說干什么都行。他好像很喜歡我的回答,一直和顏悅色的,還追著問我以前的事。所以,我就給他講了個故事?!?p> 眼見終于要進入正題,羅浩突然犯煙癮,下意識摸口袋找煙,摸到一半又收手,意識到當著兩位女士面抽煙不大好。曹紅卉看出來,主動說她沒關系,又問叢明晨介不介意。叢明晨轉頭,才知道是師父犯煙癮,擺手說沒事,你接著講。
羅浩放心點煙,曹紅卉不緊不慢,講起了故事。
“其實我小時候家里不算窮,我爸開狗肉館,手藝在當?shù)厥且唤^。我上面還有個哥哥,跟我爸一樣是讓人不敢小瞧的角色,所以雖然我媽死得早,但七里八鄉(xiāng)的,從來沒有人敢欺負我。而我的吃穿用度,也一直是同齡人里拔尖的?!?p> 中年的曹紅卉五官成熟,眉梢眼角盡是風情,不太容易追溯小時候的模樣。
“那時候很多人追我,但我只喜歡鄰居家的大哥哥。那哥哥是個大學生,說話跟村里人都不一樣,慢條斯理的。他眼睛好看,看人時總會瞇起來。他一瞇著眼睛看我,我就臉紅。他不吃狗肉,也不叫我吃,說只有野蠻人才吃狗肉。我聽他的,討他歡心,盼著有一天他能帶我去城里,遠離野蠻人的生活。后來我懷了孩子,想跟他一起走,可他害怕了,把我一個人丟在車站。”
叢明晨撇嘴:典型的癡情女子薄情漢。
曹紅卉繼續(xù)講:“我在車站生了一個男孩,母子倆走投無路,只好去做雞?!?p> 叢明晨嚇了一跳,曹紅卉此前的講述都還算溫和,但到了這句,不知怎么情緒突然上來,用詞直白,毫無遮掩。但說她激動吧,臉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甚至還帶點笑意,嫵媚又動人。真叫人琢磨不透。
再看羅浩,悶聲吸煙,沒開口的意思。
叢明晨只好自己發(fā)感慨:“你就是那時候認識馮耀陽,得他賞識,才成了他女朋友的?一直聽說馮耀陽只認錢不認人,沒想到他還有這么有人情味的一面?!?p> 不想曹紅卉反而笑了,笑得叢明晨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
像是不忍叢明晨尷尬,曹紅卉主動解釋:“老馮是賞識我沒錯,但不是發(fā)善心可憐我被渣男騙。他賞識我,是因為我為了錢,什么都做得出。不僅偷錢,為了脫身,連最好朋友的經(jīng)歷也偷。”
“偷?”叢明晨很惱火,“不是你的事你說得這么起勁,浪費感情!”
“是嗎?”曹紅卉笑笑,“他不是你好朋友嗎,我以為你想知道呢。”
“什么好朋友,你說誰……”叢明晨一驚,“駱南!你說的那個男嬰是駱南?”
曹紅卉又笑:“不然呢?小叢警官真當我無聊啊?!?p> 叢明晨一邊擺手,一邊消化這突如其來的信息。如果故事里的男嬰是駱南的話,女主角應該就是駱紅,難怪會出現(xiàn)狗肉,還有爸爸和哥哥。之前走訪群眾,大家都懷疑駱南是駱軍駱紅亂倫生的孩子,還有懷疑駱老狗的,但沒想到這倆人都很清白??杉热皇峭鈱O,駱勞勇為什么要讓駱南叫他爸爸,這老頭的腦回路真是……
“可是不對??!”叢明晨突然想到什么,“之前做DNA,駱南跟駱勞勇、駱軍都沒關系。如果他是駱紅的兒子,那就是有親緣關系,鑒定報告上不可能體現(xiàn)不出來的!師父……”
羅浩正在抽煙,見叢明晨提問,答道:“駱紅是抱養(yǎng)的?!?p> 叢明晨恍然:如果從駱紅那一輩就跟駱家沒什么血緣關系的話,那駱南的親緣關系檢測不出來也很正常。只是,師父怎么知道?
曹紅卉同樣好奇,笑問:“羅隊長早知道了?”
羅浩搖頭,“之前調查駱軍社會關系的時候,聽人這么說過,當時不知道真假。不過,你既然認定駱南是駱紅兒子的話,那只可能是這樣了?!?p> 曹紅卉說:“看來羅隊長的報告之外,還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發(fā)現(xiàn)呢。”
警隊的進展一直瞞不過馮氏,羅浩雖然早就放棄掙扎,但當面被曹紅卉指出,還是很不爽。他把煙頭直接摁到桌上,一邊攏著燙手的煙灰,一邊說:“駱南在D市特殊學校超齡就讀,他家里也一直有好心人捐助,馮氏既然無意遮掩,順藤摸瓜查到曹女士頭上,并不困難?!?p> 事實上,在查到駱軍身份的同時,曹紅卉是駱南資助人的事實也已經(jīng)水落石出。這情況在他交給趙局的報告里記載得一清二楚,但趙局考慮之后,在最終的匯報里,隱去了這部分。所以像叢明晨等未直接接觸過這部分調查的人,都不知情。
曹紅卉笑說:“好不容易查出來卻不能公開,羅隊長不甘心吧?”
羅浩以攻代守:“兇手伏法,眼看結案。曹女士何必在這個時候急著見駱南,難道那孩子身上,還有什么剩余價值沒被榨干,值得曹女士用老底去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