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明晨很郁悶,雖然同事們都在熱情高漲地結(jié)案。
或者說,正因為大家都熱情高漲準備結(jié)案,她才郁悶。
就像羅浩所說,這案子尚有許多疑點。有一些,甚至都不用羅浩告訴她,比如陳棠棠為什么自殺,羅麗又為什么那么恨駱軍?
她想過可能駱軍對陳棠棠做了跟姜豆豆一樣的事,但是,那可是唐宮啊,馮耀陽的地盤!駱軍再牛逼,吃飽了撐的去惹馮耀陽?
曹紅卉找他們時,她還以為對方會透露更勁爆的內(nèi)容——當然,駱南駱紅這些也算隱秘——可曹紅卉畢竟不是真的駱紅,盡管她對記者說了些模棱兩可的話,鬧得滿城風雨,以致外界都把她當成真的駱紅,傳得有鼻子有眼的。但她畢竟不是,所以駱軍到底哪來的底氣這么囂張,連馮耀陽的私生女都……
還是說,真像羅浩說的,駱軍是被人陷害?
叢明晨想不通,聽到同事們噼里啪啦敲鍵盤的聲音時,更加郁悶。她去找了老鄭。老鄭很愿意聽她聊,但他檢尸專業(yè),八卦也很有一套,案情分析卻一般般,尤其是沒有證據(jù)沒有尸體的情況下。所以聊完了叢明晨還是郁悶,實在不愿意回辦公室,賊心一動,直接自己批準自己提前下班了。
從警局出來,她也沒再找別人,而是一通電話,把叢明陽從學校薅出來陪她喝酒。叢明陽是體育生,不喝酒,但他說過喝酒找他,好過外面那些有小心思的。
可能是從小在軍人環(huán)境里長大的關系,叢家姐弟倆都比較單純,或者說直白一點,傻白甜。而且,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倆人都覺得對方更傻白甜,需要自己多關心照顧。所以,叢明陽一接到電話,立馬跟教練請假,到的比叢明晨還早。
但沒聊幾句,叢明晨又有些后悔叫他出來。因為這小子打著關心她的旗號,張口閉口卻都是馮眠。真不知道那個小妮子有什么魔力,面都沒見過一回,就把叢明陽迷得團團轉(zhuǎn)。叢明晨更郁悶,酒也不喝了,趕叢明陽回學校,說自己要回家睡大覺。
叢明陽自知理虧,不敢再惹姐姐,說了句馮眠是馮眠,姐姐是姐姐,挨了叢明晨一記白眼后,灰溜溜打車回學校。留下叢明晨郁悶地踢了一路汽車尾氣,徒步往家走。
但不知怎么,走著走著,卻走來唐宮。
唐宮的大火已過去一個月,而那一個月,剛好是一年之中D市溫度最高、雨水最為充沛的時候。在溫度和雨水的雙重作用下,唐宮的廢墟上長滿雜草,郁郁蔥蔥,最高的地方竟然有一人來高,影影綽綽,幾乎要蓋過垮塌的屋架。而如果湊近了看,就會發(fā)現(xiàn),連焦黑的屋架上,也早長出深色的苔蘚,甚至木耳。
叢明晨有些感慨:陳棠棠和姜豆豆兩個小孩,都還沒得來及長成少女,就早早地隕落于此。唐宮啊唐宮,你到底是富麗堂皇的人間仙境,還是吃人肉喝人血的閻羅殿?怎么來過的女孩,沒一個有好下場呢?
正深沉著,草叢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伴隨著呼哧帶喘的人聲,還沒容她過去看,就見一個男人慌慌張張地出來,臉色蒼白,滿頭大汗。
“陳進?”
好久沒見,沒想到會在這里再遇到陳進,他這是……又想女兒了?
陳進慌慌張張的,見了叢明晨,像抓著救命稻草似的,伸手指向身后,結(jié)結(jié)巴巴地求助:“……有人。”
“什么人?”
叢明晨一頭霧水,陳進這狀態(tài),不像有人,倒像有鬼。而且老實說,他本人確實挺鬼祟的,上次就這套說辭,大半夜的,說什么想女兒所以來唐宮。唐宮都一片廢墟了,還是他女兒的跳樓地,有什么好紀念的?一個男人,進了警局只會哭,老婆都躺醫(yī)院昏迷不醒了,還整這些虛頭巴腦的!
見叢明晨不當回事,陳進眼淚都快急出來了,可他越急嘴巴越不利索,比手畫腳老半天,才又吐出幾個字來:“地下室有人……”
“地下室?”叢明晨一驚,“唐宮還有地下室?”
說著也不管陳進,扒開雜草就往里闖。她跑得快,深一腳淺一腳,身上和臉上都有草葉子亂劃拉,又癢又疼。但叢明晨顧不上這些,她早說唐宮有古怪,怎么樣,是不是被她猜著了?
沒頭沒腦地跑了一圈,什么地下室的影兒也沒見著,氣得她高聲喊:“陳進!”
陳進急忙過來。原來他一直跟在后面,要給叢明晨指路,就是沒想到小叢警官太興奮,打了雞血一樣跑得快還不聽人說話,他聲音又小,又不敢糾正,只好等她自己發(fā)現(xiàn)?,F(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了,他趕緊上前指路,三拐兩拐,帶到一個窨井蓋前。
“這就是……唐宮的地下室?”
叢明晨皺眉嫌棄,照陳進這理論,整個D市下面,不知道有多少地下室呢!別說住人了,老鼠蟑螂企鵝怪……嗨,連蝙蝠俠都經(jīng)常來串門呢!
她用不太友好的目光看陳進,心想這家伙也太風聲鶴唳了。大概是陳棠棠死了,羅麗又昏迷不醒,一下子沒了主心骨,看什么都覺得古怪,連一個窨井蓋都……
“救命……”
夕陽西落,晚風吹得草叢沙沙響,人也跟著恍惚?;秀敝?,叢明晨聽到一個女孩喊救命的聲音。陳進指著窨井蓋,手發(fā)抖,滿臉激動,好像正在說:“就是這個,我說的就是這個!”
叢明晨不放心地確認:“陳師傅,是有個女孩在喊‘救命’吧?”
陳進拼命點頭。
叢明晨又指著窨井蓋,“這真的是地下室?”
陳進急了,也不說話,直接上前搬井蓋。他性格懦弱,身材也不高大,又長期開車,缺乏鍛煉,一個窨井蓋搬得氣喘吁吁。但井蓋剛挪開一點,叢明晨便看到拾級而下的臺階。她大為震驚,趕緊上前幫著陳進搬井蓋。
井蓋挪開,首先飄出的是股陰酸熏人的下水道發(fā)酵味。但臺階是真實存在的,一級一級,穿過由淺而深的黑暗,直通向不見底的深處。叢明晨不由得吞了口口水,心想:那底下,到底藏著什么?
“誰在下面?”
她試探著朝里喊,隔了很久才終于又有聲音傳來。但這次傳來的不是人聲,而像是,拍門的聲音,拍鐵門的聲音!
叢明晨一驚,轉(zhuǎn)頭問陳進:“下面有門?”
陳進搖頭,但隨即又改口:“好像是有……”
拍門的聲音再次傳來,這次比剛才還要急促,頻率加快,但力道卻明顯減弱,好像下面的人就要支撐不住。叢明晨不敢再跟陳進浪費時間,掏出手機打開電筒,率先進入。陳進猶豫了一下,還是學著叢明晨拿手機當電筒用,也走了進來。
臺階很陡,也沒有扶手。陳進比叢明晨慢很多,遠遠地落在后面。叢明晨回頭看到他小心翼翼的樣子,搖頭嫌棄,然后舉手機往下方臺階照,邊走邊照。
臺階拐了兩道彎,但并不算很深,加起來大概也就四五米,不到兩層樓的高度。從她的位置,已經(jīng)能看到下方地面上的水漬,和水退后留下的淤泥、草根、垃圾等,很臭。
她快走幾步,直接一躍跳下最后幾級臺階。如此一來,最后攔在她面前的,便只剩一道鐵門。鐵門后面,叢明晨激動地想,應該就是喊救命的那個女孩吧。
頓時,一股正義感油然而生。
叢明晨很激動。開門之前,她先穩(wěn)了穩(wěn)自己的心情,然后用指背在鐵門上輕叩兩下,努力鎮(zhèn)定道:“別怕,我是警察,我會救你出來?!?p> 這時候,陳進戰(zhàn)戰(zhàn)兢兢,終于拐過最后一道彎。才拐過來,就見叢明晨一手扶鎖,一邊伸向他。
“鑰匙?”
陳進面露尷尬,身量都矮了半截。叢明晨搖搖頭,但并沒有很失望。她已經(jīng)看出他對這里不熟,只是試探性地問問而已。
“你等下再下來?!?p> 攔住陳進,又沖里面喊:“別站門后,躲開點!”
然后自己退后兩步,先活動膝蓋腳踝,然后拉伸脖子和手腕,之后突然向前,一腳踹到門上。
“咣——”
鐵門被踹開,一股煙塵飛起,嗆得倆人先后咳起來。而鐵門后的味道更加刺激,熏得叢明晨眼淚都快飚出來了。看來,人已經(jīng)在里面困了很久。
鐵門后面更加黑黢黢,手機照不到的地方,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叢明晨一手舉手機照,一手在面前扇著,沖里面喊:“小孩,你在哪?”
連喊了兩遍,都沒回應。
只有陳進喊了聲:“小叢警官?!眳裁鞒炕仡^,見陳進指著她旁邊的墻壁。
原來,墻上有個開關。
但唐宮都毀了,電力系統(tǒng)早就癱瘓,這開關最多是個擺設。這么想著,叢明晨意思性地摁了撥了兩下。沒想到,里頭還真閃了一下。只是她連摁兩下,等于開了又關,那燈剛通電又給斷電,所以沒有徹底亮起來。
但畢竟有電。
叢明晨不再手賤,小心摁下開關,盯著鐵門里面的動靜。
寂靜中,一陣電流聲嗡嗡響起,接著,眼前突然大亮!叢明晨只覺刺目,連忙抬手遮擋。但抬起的手卻停在半路,因為,她被眼前的景象驚到——
在她對面的墻壁上,貼著一個女孩兒的巨幅照片,足有三四米高,頂天立地!照片上,女孩兒正咧嘴對著鏡頭笑,她的眼睛彎了起來,漆黑的瞳仁很亮,是十來歲的孩童特有的、沒有被世界欺負過的那種清亮,好奇,雀躍,沒有戒心。最關鍵的是,這張照片她見過,照片里的女孩也認識……
“棠棠!”
陳進一個大步?jīng)_上來,失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