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趙波瀾

　　“早拉黑了。”馮鯨無奈地說，“可他號碼好多，根本拉不過來。最討厭的是他連我住哪、在哪上班全都摸得一清二楚，要不是跟保安打過招呼，我懷疑入室搶劫他都敢?！?p>　　馮鯨苦笑著搖頭，轉(zhuǎn)向“趙波瀾”說：“我一個人住，挺危險的?！?p>　　沒有撒嬌的語氣，但這話明顯是向趙波瀾示弱。雖然示弱，但是很生硬，應(yīng)該不是慣常撒嬌的人，大概率只在趙波瀾面前這樣。

　　叢明晨聽到羅浩“哼”的一聲，心想師父這是在吃醋啊。但人家說得清清楚楚，跟他相親只是為了找趙波瀾，所以雖然可憐，但羅浩這醋吃得著實沒什么立場。而且，照馮鯨的說法，馮大石糾纏她有一個月之久，如果她真對羅浩有半點想法，也不至于明知道相親對象是刑警隊長，還能忍住不提自己遭遇的風(fēng)險，反而一心要對方幫忙找失蹤的男朋友?？梢娛菍α_浩一點想法都沒有。估計羅浩也是想到這一點才不高興。

　　名花有主，叢明晨替師父可惜。

　　至于馮鯨，她這一番話交代得很徹底，簡直是傾囊而出，連“殺人動機”都有了。如果不是著實沒什么對付警察的頭腦，那就是太過理直氣壯，對自己身上的嫌疑不以為然。

　　叢明晨覺得是后一種。

　　馮鯨這人有點像羅麗，不僅是氣質(zhì)像，性格也有點相似，而且更極端，認(rèn)準(zhǔn)了的東西就一根筋到底，不在意的就完全不屑一顧。就像她對趙波瀾和自己置身的案件，就完全是兩種態(tài)度。

　　“還是說說昨天晚上的事吧?！?p>　　羅浩似乎恢復(fù)正常，主動接過審訊流程。

　　馮鯨一笑，又轉(zhuǎn)頭看“趙波瀾”——他還是不看她，而是看著羅浩，臉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馮鯨主動介紹：“昨天是我生日，但我一直在發(fā)燒，一整天都熬下來了，偏偏到半夜頭重腳輕得厲害，沒辦法只好去醫(yī)院掛水。好在我就住省人醫(yī)旁邊，所以衣服也沒換，直接開車就去了?！?p>　　她說得很詳細(xì)，而且全程不看警察，只盯著她的“趙波瀾”，滿臉幸福，好像讓她交代事發(fā)經(jīng)過是給她機會回味甜蜜的相遇似的。

　　“輸液室沒什么人，就幾個小孩，哭累了，睡得七葷八素。我很無聊，一直在數(shù)護(hù)士背后的時鐘秒針，心想我都三十歲了，趙波瀾還不出現(xiàn)，他是要耗死我嗎？”

　　不自覺莞爾一笑，“沒想到想什么來什么，他，”抬手在“趙波瀾”胳膊上輕撫一下，“突然就出現(xiàn)在輸液室，雖然樣子跟十二年前天差地別，但我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我找了十二年的男人，化成灰我都認(rèn)識?！?p>　　眼睛濕潤發(fā)亮，到底沒哭。

　　“他也認(rèn)出我了，人群中看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還說自己不是趙波瀾，真不是你跑什么??？還害得我追……”

　　微微哽咽，頓了頓，平靜下來，繼續(xù)說：“我追出來時他那輛紅車剛開出醫(yī)院，我馬上開車去追，一直追到十字路口紅燈他停住……要不是紅燈我還不知道要追多久，趙波瀾你看，連老天都幫我，你還不承認(rèn)……”

　　叢明晨忽然想到什么，問羅浩：“師父，他們這種情況，不是得分開審嗎？”

　　叢明晨的意思是，石波和馮鯨本來就是交通事故的兩方，而石波的后備箱里又驚現(xiàn)尸體，偏偏尸體又是馮鯨的父親。這么復(fù)雜的關(guān)系，按程序兩個嫌疑人是應(yīng)該分開審問的。但不知道為什么兩個人一直坐在一起，這等于是給他們機會交流串供。

　　羅浩沒說話，視線落到馮鯨一直緊挽石波的手上。

　　叢明晨馬上明白，是馮鯨不愿意分開?？墒沁@是警局，又不是她家，哪能她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呢？所以當(dāng)下就有些不滿，也不問馮鯨，直接沖石波說：“她瘋瘋癲癲的，你腦子還在吧？起來跟我去隔壁，審?fù)炅怂龑從??！?p>　　說完了才先斬后奏問羅浩：“行吧師父？”

　　羅浩還沒開口，石波就要起身，被馮鯨拖著，連站了兩次都沒站起來，無奈地說：“大姐我跟你說過了，你認(rèn)錯人了。人家警察都要我們分開，你講講理行不行？”

　　馮鯨瞬間鼻子發(fā)紅，眼眶含淚，對石波說：“趙波瀾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找了你十二年……”

　　“找什么十二年，你認(rèn)錯人了！”

　　石波的耐心像是被耗盡，猛地甩開馮鯨的手，兇狠地打斷她。

　　馮鯨被甩了一個趔趄，瞬間嚇到臉白。連叢明晨也有些驚嚇，沒料到石波這個“混混”會這么兇悍，簡直跟黑社會老大似的。只有羅浩還算機警，伸手越過桌子扶住馮鯨，然后才轉(zhuǎn)向石波兇道：“吼什么吼？不知道自己在哪??？坐下！”

　　石波迫于刑警隊長的威嚴(yán)，不情不愿地往下坐。

　　還沒落座，“啪”的一聲，臉上挨了一個耳光，清脆又響亮，聽得叢明晨不自覺一顫，仿佛又回到被羅麗掌摑的那一刻。她用力吞下一口口水，壓住震驚，才勉強看清形勢。

　　原來，馮鯨不知道什么時候站起，甩手給了石波一巴掌。一巴掌鎮(zhèn)住在座三人后，才一改之前的溫柔，激動地回?fù)簦骸摆w波瀾你還是人嗎？我找了你十二年，從十八歲到三十歲，你知道我這十二年是怎么過的嗎？這十二年我連男人的手都沒牽過，三十歲了還是個處女，好不容易找到你你說我認(rèn)錯人了！我認(rèn)錯人……呵……你到底要我說幾遍，我找了你十二年，你化成灰我都認(rèn)識！”

　　她一直強忍的眼淚到這時才算落下，但就算到這時，還在忍，臉和脖子都憋得通紅，手一個勁地發(fā)抖，聲音也跟著抖：“趙波瀾，我在發(fā)燒，三十歲的第一天我在發(fā)燒，你不能這么對我……”

　　她已經(jīng)處在崩潰的邊緣，再一步就會墜落。

　　叢明晨看得眼眶濕潤，她自己絕對不會花十二年等一個男人，也想象不出身邊有誰會這么做，所以對馮鯨的執(zhí)著很難理解。但難理解的是她的行為，對她此刻近乎崩潰的情感卻深受感動。她想，面對這樣一個女人還能無動于衷的男人，得是魔鬼吧。

　　好在石波，或者說趙波瀾，并不是魔鬼。

　　他終于不再強撐，硬說什么馮鯨認(rèn)錯人的鬼話，而是泄氣地跌回椅子里，肘撐在桌子上，手捂著眼睛，大概是在堵眼淚。果然，下一秒手拿開的時候，帶了個順勢抹淚的動作，但眼睛有明顯的濕潤痕跡。不過，他應(yīng)該自詡是個強悍的男人，不愿在別人面前展示眼淚，所以表情仍然很兇，語氣也不客氣：“你找我干什么？天底下那么多好男人，你干嘛非等我一個人渣？”

　　雖然裝狠裝無情，但他皺起的眉頭和眼里的無奈已經(jīng)泄露：他對馮鯨并非沒有一點感情。

　　叢明晨吸著鼻子，對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戲碼深陷其中，百看不厭。可羅浩卻很煞風(fēng)景地說：“人都認(rèn)了，事兒也說說吧。馮大石到底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你車上？不說清楚的話，你這暫時還演不了破鏡重圓。”

　　對羅浩的無情，叢明晨暗暗撇嘴。但她畢竟記得自己是個警察，雖然感動，還是在聽到師父的話后，第一時間抓起筆，擺好做筆錄的姿勢，“恭候”趙波瀾開金口。

　　但沒想到趙波瀾如此狡猾，不虧是老手，雖然跟馮鯨相認(rèn)，卻對尸體的事口風(fēng)甚緊。說什么才來D市，車是租的，租車時沒檢查后備箱，不知道被人送了這么一份“大禮”。至于死者馮大石，更是躲得干干凈凈，說自己根本不認(rèn)識馮大石，要不是馮鯨自己說，他也不知道那就是她爸。

　　至于馮鯨和趙波瀾的背景，這塊調(diào)查倒是出來得很快。

　　倆人都是駱馬湖駱東縣人氏，十五年前共同進(jìn)入駱東中學(xué)讀高一，同窗三年。高考后馮鯨進(jìn)入D大建筑系，畢業(yè)后一直留在D市發(fā)展，并因卓越的設(shè)計天賦拿過業(yè)內(nèi)的幾個大獎，年紀(jì)輕輕就有了自己的建筑設(shè)計事務(wù)所。

　　至于趙波瀾，小時候是個富二代學(xué)渣，高考結(jié)束本來要去澳洲留學(xué)，沒想到剛出去父母就死于意外，隨后家道中落，中間好幾年都沒消息——也就是馮鯨一直找他的那些年。直到昨天晚上在醫(yī)院的偶遇，趙波瀾已經(jīng)成了石波。

　　警隊向戶籍科核查過，石波的身份證是真的，也就是說，他是改名，并不算做假。據(jù)趙波瀾自己說，父母死后欠了一屁股債，他不想被債主糾纏，所以才改名換姓，斷了之前的社會關(guān)系。

　　對于跟馮鯨的意外相遇，他的解釋是：聽說有個朋友在住院，所以路過順道看看，因為對醫(yī)院的路不熟，才會走錯闖進(jìn)輸液室。

　　他口里的那個朋友，警方后來去找了，也是個小混混，黃毛，花紋身，瘦得跟猴一樣，是跟人打架受傷住院的。那天晚上是趙波瀾來D市后他們第一次見面，還沒見著，所以對什么紅色悍馬、后備箱男尸的事一無所知。甚至，他只知道趙波瀾叫“大波”，連“石波”這個名字都不知道，“趙波瀾”更是聞所未聞。

　　至于租車公司，更是撇得干干凈凈。尤其那個接待他們的車行經(jīng)理，張口閉口“我們這種豪車，流程很嚴(yán)格的，根本不可能發(fā)生這種情況”。雖然經(jīng)理態(tài)度不行，但車行租車前都會有例行檢查，后備箱這種也是要打開給客戶看的，上面還有趙波瀾的簽字，不太可能是租車時就帶出來的尸體。

　　所以，查了一圈，還是回到趙波瀾頭上，警隊一致認(rèn)為：趙波瀾在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