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這個鎮(zhèn)島法器有個非常美麗的名字:碧波尋天。
不同于其他仙神們的立身法器,碧波尋天有意識、有思考,是萬條蓬萊翠鯉神魂凝結的活物。
人間有鯉躍龍門的傳說,相傳鯉魚只要可以越過瀑布龍門關便可化龍飛仙,這個說法龍族雖從未承認過,可也并非空穴來風。人界的龍門關能不能成為龍門檻暫不可考,因為還沒有一條鯉魚能越過去,但蓬萊卻是實打實有一道“龍門檻”的。
這道龍門檻便是蓬萊仙瀑,當年初代龍王為了考驗族內小輩,曾在蓬萊仙瀑上方懸掛數顆食之可漲千年修為的珍貴龍珠,想要在慶典之日用以犒賞晚輩增添彩頭。誰成想慶典前一日,蓬萊仙湖內的鯉魚仙們齊聚于瀑布之下,前仆后繼沖撞龍王布下的結界,成百數千的鯉魚仙以殞命為代價撞開結界,終于將他們的首領送上了瀑布。鯉魚仙首領吞下龍珠,幼小身體無力承受巨大神力,與千百個還未散去的魚仙神魂一同被龍珠融合,成為了龍珠的一部分。
當時的蓬萊島主可憐這些因一時貪念而險些滅族的鯉魚仙,向龍王求情留下了龍珠,而后親自以神力將之煉化,成為了如今的鎮(zhèn)島法寶碧波尋天。
珞麒是蓬萊島少主人,有馭寶之權,不然他怕是連碰都別想碰這碧波尋天一下。
七重天火燒過,石面漸漸合攏,天火也緩緩消去,岐心塵看著大哥的身影漸漸變清晰,眼中滿是欣喜雀躍,正想出聲喚他,臉色卻陡然一變,迅速拔下一根鳳翎變作衣袍拋出,趕在岐鳳赤身裸體出現之前將他牢牢遮住。
愛面子如岐鳳,若真的在刑臺上被這么多人看光,怕不是要直接氣到墮魔。
“哥哥!”
見岐鳳神色如常,岐凰高高懸起的心終于落地,想起后面還有地火和獄火之刑,她立刻抱住父親岐寬的腿,懇求道:“父親!趁現在放哥哥下來還來得及!”
岐寬恍若未聞,他的視線自岐鳳四肢劃過,微微瞇起的眼中若有所思。
多虧了好友的暗中相助,岐鳳對后面的兩種火刑再無擔憂,他視線在珞麒臉色匆匆掃過,傳音給他:“多謝?!?p> 珞麒眉梢輕挑:“謝什么,自家人。”
短暫沉寂過后,石面再次裂開,這次沖出的是金色地火,地火是人間火,比起天火不灼不燙不烈,落在身上卻最是疼。人間火無情,所吞噬之生命豈止萬千,因此也最多怨念,怨念如利刃,一刀刀劃在岐鳳身上,雖不要命,卻疼到想死。這份疼痛碧波尋天無法幫他抵擋,他只能咬牙生生忍耐。
對于岐鳳的耐力珞麒很有信心,一點也不擔心這地火七重,他唯一擔憂的是接下來的獄火。
獄火獄火,煉獄之火、欲望之火,神仙雖不似凡人重欲、貪欲,卻也并非無欲無求。但凡有欲望,便總會有求不得、愛別離之苦,獄火會將原本的欲望無限放大,也就會將其帶來的痛苦一同放大,這種疼痛是精神上折磨,許多修為高深的仙君最終也沒能挺過這獄火重重,永遠將靈魂留在了無邊煉獄里。即便岐鳳意志堅定,但若那獄火營造出的幻像關系到璃書鈺,他估計也很難安然無恙。
與珞麒持相同想法的還有羅曦元君,當年她受困于歸元太虛鏡,那鏡子里如同煉獄,牛鬼蛇神魑魅魍魎斬殺不盡,她日日都處在對紫霄真君的思念與煎熬之中,甚至險些在那鏡中迷失自我走火入魔。岐鳳剛剛受過天火和地火,身體正處于極度虛弱之中,此時再以獄火煉之,怕的確是兇多吉少。
“夫君,得想些法子。”她靠近紫霄真君,輕聲道:“你的紫金葫蘆能否收了這獄火?”
“可收,卻不能盡收?!弊舷稣婢行殡y:“那法陣直接自地獄引火,我那葫蘆怎能都吸進去?!?p> “能收多少收多少吧。”羅曦元君輕嘆一聲,“聊勝于無?!?p> 紫霄真君點頭,默念口訣在掌心召出縮小的紫金葫蘆,然后以云霧為遮擋,悄無聲息的將法器送去了獄火里。
獄火之中,岐鳳雙目緊閉,腦海里滿是花好月圓夜與璃書鈺纏/綿的場景,她的長發(fā)披散在身下,雪白的皮膚毫無瑕疵吹彈可破,嫵媚的狐貍眼中盈澤水潤,看向他的眼神含情脈脈。他心跳如擂鼓,不受控制向她伸出雙手,下一刻,美好的場景霎時變得四分五裂,一個巨大空洞出現在璃書鈺心口,雪白的肌膚上濺滿鮮血,烏黑長發(fā)野草般纏繞上岐鳳雙臂,而方才還水潤含情的眼睛也變得灰暗無神,僅剩兩顆徹底放大失去光彩的瞳孔。
“書鈺!”
他試圖擁抱她,而她身下的床榻則瞬間變?yōu)闊o底深淵,無數雙無形大手在身后拉扯住他,令他掙扎不得、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沉沉下墜直到消失不見。
“不!”
隨著爆發(fā)而出的驚天怒吼,金色翎羽如鋼刺穿透岐鳳肌膚,他的腳化為利爪,原本清明的雙眼變得通紅,胳膊彎曲變形布滿修長翅羽。他在鎖鏈禁錮中瘋狂掙扎,宛如一只想要沖破牢籠的怒獸。
觀刑臺上的所有人都慌了,他們只想到獄火會迷惑人心,卻沒想到岐鳳會狂怒至此,竟是像要走火入魔!
“大哥!”岐心塵嚇得臉色發(fā)白,連滾帶爬跪倒在岐寬面前,哭著懇求:“伯父!停下吧!”
岐寬又何嘗不想,可行刑令已下,不到最后一刻陣法是不會停的。
“阿……阿鳳……”
羅曦元君感到懷中微動,低頭一看,竟是昏迷中的璃書鈺因岐鳳這破空一吼醒了過來,她還未來得及高興,便想起此刻岐鳳正在受刑,絕不可讓璃書鈺看到。然而璃書鈺和岐鳳早已心魂相通,不消她施下昏睡法術,便一個翻身自她懷中掙脫,在所有人反過來之前,拼盡力氣躍入了獄火之中。
“書鈺!”
羅曦元君下意識便要去追,快要入火前卻被沖出獄火的紫金葫蘆阻攔,彈回了紫霄真君懷里。
“冷靜!”紫霄真君怒道:“連你也要去嗎!”
“可是!”
羅曦元君張口正欲反駁,卻聽到身邊的珞麒有些驚喜的低呼:“快看!”
回頭看去,璃書鈺已經將岐鳳擁入懷中,自她肩上流出的鮮血經獄火煉化后化為金色煙屑,絲絲縷縷流入岐鳳眼里耳內,而方才還狂怒暴躁的岐鳳也終于冷靜下來。
“是神魂……”
岐凰低喃:“她在以性命保護哥哥……”
七重獄火燃盡,石陣重合,刑臺中央漸漸恢復平靜。岐鳳在巨大的肉體與精神沖撞后過度疲憊,陷入了短暫沉睡,璃書鈺也因為體力不支滑落在地,變成了原型小狐貍。
眾人松下一口氣,岐心塵迅速爬起想要去救下還被鎖鏈束縛著的岐鳳和奄奄一息的璃書鈺,岐江鴻卻猛然擲出鳳翎將其困住,怒喝:“別去!”
話音剛落,鎖鏈繃直,喪失意識的岐鳳不受控制化為原型,九條華麗鳳尾翩然鋪散在璃書鈺面前,她還未來得及看清尾羽上精致的紋路,便看到石柱迸發(fā)出雷光,在空中化為雷電利刃,直奔岐鳳尾羽而來。
“哥哥!”
“書鈺!”
一切都發(fā)生在瞬息之間,利刃穿過刑臺后消失無蹤,留下青白石陣上一片嫣紅。
岐寬難以置信的看著刑臺中央的場景,強撐著的雙腿終是一軟,無力倚靠在執(zhí)刑臺石柱上。
刺目的血泊之中,赫然落著九條巨大狐尾,電光石火之間,璃書鈺的身體比她的腦子先行動,碎掉內丹令自己體型暴漲以身體為盾,生生替岐鳳扛下了斷尾之刑。
“徒兒!”
紫霄真君與羅曦元君奔向恢復小狐身形倒在岐鳳腳下的璃書鈺,石臺卻驟然崩裂,碎裂的石塊帶著岐鳳和璃書鈺一同自云間快速墜落。
“遭!”
珞麒以神力為繩,和岐凰拋出的七花絕塵索一起穿過石陣想要將他們拉回來,璃書鈺緊閉的雙眼卻突然睜開,體內僅剩的神力化作盾牌將繩索彈回,而她和岐鳳也因反沖的力量更加迅速下落,轉眼便消失了蹤跡。
“為何!”
珞麒愕然:“我可是要救她!”
“書鈺……”
岐凰再也控制不住已經崩潰的情緒,向著自己那位面無血色搖搖欲墜的父親聲嘶力竭哭喊:“她即便失去了意識也要保護哥哥!可你呢!你是岐山族長,是朝圣宮主人,是上古鳳族至高無上的領袖,但你不是一位合格的父親!絕對不是!”
岐心塵無力跌坐在地上,雙目無神的看著殘破的行刑石臺,任由岐江鴻將他拎起,大掌劈頭蓋臉的落在他頭上臉上,目光一寸也未挪開。
不同于陷入混亂的岐山族眾,珞麒與紫霄真君夫婦已經帶領著數位年輕的岐山守衛(wèi)追下云端去尋找岐鳳和璃書鈺的蹤跡,然而朝圣宮云端之下有狂風結界,當初岐鳳被珞麟擊落時就是因為這結界才會無跡可尋,好在他最后落入的是靈淵,才能得到璃書鈺相救及時蘇醒。
但這一次璃書鈺不知有沒有這種運氣,岐鳳傷勢不太重,緩過來后便能蘇醒,二人落在同一個地方倒還好,岐鳳醒后能用神力吊住璃書鈺一條命,若是分開了……
紫霄真君越想心越涼,凡間如此廣袤,岐山族人對璃書鈺有成見絕對不愿幫忙尋找,而他和羅曦元君勢單力薄,即便他們不分晝夜去尋找也要數月,而璃書鈺已經碎盡內丹變成凡身,現在的傷勢能撐過兩日都是造化,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我去調兵!”羅曦元君顧不得那么多,“讓他們一起尋找!”
“沒有天帝詔令,擅自調兵等于謀逆!”
紫霄真君雙拳攥緊,心中默默向岐鳳道了個歉,隨后深吸一口氣,咬牙說:“我們去昆陽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