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誰都沒辦法堅持惡意揣測在困境中對自己施以援手的人,江暮云任由蘇明遠(yuǎn)背著走了一段距離后,僵硬的身體逐漸放松下來。
她說:“我以為你要殺我滅口。”
“因為你不知死活惹怒我?”蘇明遠(yuǎn)話中依然帶著怒氣。
江暮云也覺得自己荒唐可笑,她發(fā)出一串輕笑。今天晚上的事一波三折,就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夢幻之旅。她說:“我覺得自己是個神經(jīng)病,你也是個神經(jīng)病,他也是個神經(jīng)病?!?p> 話說得沒頭沒腦,蘇明遠(yuǎn)卻聽懂了。他沒好氣地說:“我是個正常人,前提是你口下積德。至于那個襲擊我的人,我完全同意你的判斷?!?p> 荒誕的誤會之后,蘇明遠(yuǎn)在江暮云面前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不再刻意端著上層人士的架子,說話隨心隨意,態(tài)度鮮明地表達(dá)他的厭惡和憤怒,不再是之前那個把所有想法都藏在面具后面的人。當(dāng)然,江暮云都趴在他背上了若是還說什么距離感,那也太矯情了。
秦家別墅一片漆黑,估計都已休息了,江暮云見狀暗暗松一口氣。她不知道該怎么面對秦浩宗,即想和他說話又怕見到他。從第一眼看見他那一天開始她的生活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熟悉的一成不變的讓她有安全感的生活像是一串逗號和句號,現(xiàn)在突然變成一串問號和驚嘆號。
她無所適從,日子過得跌跌撞撞,從最初一心逃避到后來渴望靠近,隨著這種渴望加深,生活變得一波三折,每一天心情起伏的劇烈程度都堪比坐過山車。她還來不及深想這樣的生活是好還是不好,她只知道自己既想見到秦浩宗又怕見到他,在他面前,上一分鐘還雀躍的心情下一分鐘又有可能跌入谷底。
到了門口,江暮云堅持要自己走,蘇明遠(yuǎn)矮身將她放到地上。江暮云試了試,右腳完全不敢沾地,稍微用力就是一股鉆心痛,想象中的依靠單腳跳躍回家的想法根本不切實際。
沒辦法,她只能繼續(xù)求助于蘇明遠(yuǎn)。對方甩給她一個毫不掩飾的鄙夷的眼神,江暮云也翻了個白眼,心說:還不如以前那個假模假式的蘇明遠(yuǎn)呢。不過這話只能在心里吐槽,自從見識到蘇明遠(yuǎn)的危險后她就決定對他敬而遠(yuǎn)之。
蘇明遠(yuǎn)一手摟著住江暮云的腰,一手托著她的胳膊,讓她身體能靠在自己身上,兩個人就這樣半抱半扶著走進(jìn)屋去。
江暮云從蘇明遠(yuǎn)懷里伸手按下玄關(guān)壁燈,燈光亮起來的瞬間赫然發(fā)現(xiàn)客廳門口站著秦浩宗。
江暮云嚇了一跳,心底里響起一個聲音:“糟了!”
秦浩宗臉色鐵青,雙眼半瞇地望著蘇明遠(yuǎn):“這位先生是要來我家做客嗎?”眼神里流露著濃濃的威脅意味。
蘇明遠(yuǎn)當(dāng)然不會讓自己在別人家里與男主人發(fā)生正面沖突,他聳聳肩,說:“我只是送江大夫回家而已,”然后故意對著江暮云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用低沉略帶喑啞的聲音說,“謝謝江大夫,今晚真是個讓人難忘的夜晚?!闭f完對秦浩宗優(yōu)雅地一點頭,飄然離去。
蘇明遠(yuǎn)走了,剩下的兩人頓時被尷尬圍繞。
秦浩宗皺著眉,沉著臉說:“我明天出差,希望你能用心照顧安安,晚上把孩子一個人扔家里自己跑出去找男人約會的事別讓我抓住第二次?!彼f完不等江暮云解釋,轉(zhuǎn)身往樓上走去。
江暮云半靠著墻壁站在原地,聽見他的腳步一階一階踏在樓梯上,清冷的嗓音從二樓處傳來:“我不在期間你若有事就給李倩打電話?!?p> 江暮云等樓上安靜下來才忍著痛,扶著墻和家具一點一點往廚房挪。
從玄關(guān)到廚房不過十米遠(yuǎn)的距離,她花了整整六分鐘,折騰了一身汗才來到冰箱面前。拿出冰塊裝進(jìn)食品保鮮袋,拎著袋子和保鮮膜望向樓梯,感到絕望。二十階樓梯,在平時上上下下如履平地如今卻像是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
算了,在沙發(fā)上湊合一宿吧。
她拎著冰袋一步一挨地挪到沙發(fā)上,脫鞋,坐下,把冰袋用保鮮膜固定好,刺骨的冰冷綜合了火辣辣的腫痛。她長舒一口氣,把抱枕拖過來放好,躺倒。
太累了,身累心更累。她閉上眼,迷迷糊糊剛要入睡,耳中仿佛聽見二樓有開門的聲音,一串輕微的腳步聲順樓梯而下,走近。隱約中好像有兩道炙熱的視線落在她臉上,她在黑暗中緩緩睜開雙眼。
秦浩宗皺著眉站在沙發(fā)前,視線落在她腳踝上那一堆冰塊上,身上穿的還是之前那身襯衫西褲。
這么晚了他還沒休息嗎?江暮云心中疑惑,撐起上半身,半靠在沙發(fā)背上。
“怎么了?”他問。
“崴著了?!?p> “剛才?在山上?”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嗯?!?p> 秦浩宗不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暮云不自然地伸手抿抿鬢發(fā)。她頂怕他不說話的樣子,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一旦收斂起表情瞬間就會產(chǎn)給人無形的壓迫感,讓人覺得緊張、不知所措。
秦浩宗彎腰拉開案幾上的臺燈,動手按了按她的腳。江暮云忍不住輕輕叫了一聲。
秦浩宗瞥了她一眼,仿佛深吸了一口氣,說:“去醫(yī)院?!?p> 江暮云猶豫了一下,說:“不用了吧?我覺得問題不大?!彼浀盟f過明天要出差,如果這個時候去醫(yī)院,一來一回加上掛號、取藥,至少要三四個小時,秦浩宗這一晚上別想休息了。
秦浩宗顯然沒打算聽取反對意見。他拿上車鑰匙,一只手輕輕撥她的肩膀讓她坐直,自己則在她面前蹲下,示意她到自己背上來。
江暮云嘴上說著:“這么晚了,別折騰了吧?”嘴角卻忍不住往兩端上翹。
“快點。”他略顯不耐煩地說。
江暮云聽話地趴到他背上,雙手試探了幾下,終于摟住他的肩膀。
江暮云的乖巧讓秦浩宗收起了對她的不滿,說:“老天爺給每個人一張嘴,怎么到了你這兒就只剩下半張。”言語像是批評,語氣中卻聽不出絲毫生氣。
江暮云也知道自己這張嘴大多數(shù)時候就是個擺設(shè),該說的時候不說,往往容易造成誤會。以秦浩宗現(xiàn)在的行為來看,自己也許對他有什么誤會?
她想問問他,但是又覺得自己沒有立場問,正在猶豫時秦浩宗主動問道:“那個男的是誰?”
江暮云老老實實地解釋:“是住在半山腰的蘇明遠(yuǎn),我現(xiàn)在是他父親的家庭醫(yī)生?!?p> “不知根不知底的,你才來幾天就給人當(dāng)家庭醫(yī)生了?”秦浩宗不滿地說。
江暮云立刻想到林愛云,有句話沖到嘴邊,往返好幾次,終于鼓足勇氣支支吾吾的說了出來:“不知根不知底,你才見過她幾面就專門跑去學(xué)校接她?”
秦浩宗腳步一頓,扭頭,挺直的鼻尖剛好掃過江暮云的鼻尖。江暮云抬頭稍微向后,兩人對視,從彼此的眼中看見了自己。
秦浩宗眨了眨眼,眼神變得溫柔起來,然后他笑了,說:“臨時決定要出差,剛好她打電話來,說學(xué)校附近有你喜歡的糖水。你知道我出差之前有多少事需要安排嗎?”
江暮云抿嘴一笑,對這個答案意外地滿意。
“這次出差要去多久?”她問。
“不知道,看事情進(jìn)展情況,順利的話半個月就能回來,不順利的話就難說了?!?p> 他并不是個會主動向女人交代行程的男人,以往尤其瞧不起那些事事都要向老婆報備的人,他卻沒發(fā)現(xiàn)自己此時做的正是曾經(jīng)讓他嘲諷的事。
江暮云聽后心中發(fā)出一聲哀嘆。想起不久前她還在感嘆,自從遇見秦浩宗她的生活里就再也沒有“穩(wěn)定”這個詞,心情總是在坐過山車,往往前一秒還甜得似蜜下一秒就被塞滿苦瓜或陳醋。想到這,她沮喪地低下頭,額角不小心蹭到秦浩宗的鬢角。
這個小動作明顯取悅了秦浩宗,他再一次扭頭,鼻尖熟門熟路的找到江暮云的鼻尖,兩相摩挲。江暮云頓時覺得自己的臉在發(fā)燒,而且從臉一直燃燒到心底。
秦浩宗背著江暮云從客廳到門口再到車庫,路程不長,前后加起來也就幾分鐘。
江暮云第一次領(lǐng)略了什么白駒過隙的遺憾。她深深的迷戀這副寬闊渾厚的背,真想讓他一直背著自己,只要能一直趴在秦浩宗的背上,她愿意當(dāng)個瘸子。
可惜,這段甜蜜的路程終究短暫。秦浩宗把江暮云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胤旁诟瘪{駛座上,替她系好安全帶,仿佛她不僅是崴腳同時還扭手。起身時他順手在她頭上胡嚕一把,這是個帶著寵溺的動作,既像大人安撫孩子,又有點像主人獎勵寵物。
江暮云順勢半仰起臉,讓秦浩宗的手滑過她的臉頰。秦浩宗笑著在她鼻尖上輕輕一捏:“現(xiàn)在不生氣了?”
江暮云羞赧地一笑。不管她之前做過多少心里建設(shè),不管她經(jīng)歷了多么痛苦的猜疑和懊惱,只要這個男人對她稍微和顏悅色,她就丟盔棄甲舉手投降。
原來她是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