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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務(wù)農(nóng)記

第二章 蕭相的病

陛下務(wù)農(nóng)記 華芋 2992 2019-10-14 16:02:48

  綠枝酒館的老板娘叫碧絲,那可是朵解語花,人好看,心思又巧,今日一見,果真風(fēng)情萬種,熱情大方。

  今夜有西域的樂隊演奏,大堂座無虛席。

  我對酒沒什么興趣,喝酒容易誤事,明天慶功宴不能耽誤。

  齊毓自襲了王位承了兵權(quán),好像比以往更愛喝酒。

  碧絲端上兩盤下酒菜,笑說:“姑娘看著面生,頭回來吧,盡興啊?!?p>  齊毓胳膊肘撐著桌子,臥坐著,閉眼聽演奏,時不時灌上兩口酒。

  酒館主打西京菜,我便點了一塊馕。這東西吃起來很香。

  西域的曲子別有韻味,我感覺自己好像騎著駱駝行走在沙漠之中,駝鈴悠悠,夕陽的余暉燃燒半邊沙海,天地間唯一人一騎而已。忽而風(fēng)沙驟至,弦樂聲越發(fā)急促,駝鈴聲也變得混亂起來,大風(fēng)呼嘯,黃沙打在臉上生疼。漸漸地,風(fēng)小了,又是一派蒼涼無邊,一人一騎,漸行漸遠(yuǎn)。

  曲閉,中場休息,碧絲端上酒給演奏藝人們。

  周圍酒客聊起天來,我頗為無聊,齊毓也不怎么跟我說話。所以說,還是要跟玩得來的人一起出行才痛快,比如說蕭珉。

  該死,我又想起他來了。

  隔壁聊天內(nèi)容還挺寬泛,從碧絲的衣裙說到亦岑的八卦,從王家的餛飩說到谷記的甜品,從北疆的軍情說到隴西的旱情,順帶夸了一番朝廷的東糧西調(diào)政策。隔壁桌的濃胡子大叔去過西北邽州,聊起風(fēng)土人情滔滔不絕:“那景色比詩里說得更蒼涼壯闊,和煦都完全不同。”

  我來了興趣,啃著馕,把座墊挪了挪:“大叔你再給我講講唄?!?p>  濃胡子大叔講得繪聲繪色,叫我心馳神往。在我八九歲時,有一次蕭珉帶我去天清山看楓葉,我們在山里迷了路,便在山谷里宿了一晚,那一晚他跟我講了好多西北的風(fēng)土人情、風(fēng)光美食。自此我就立志,有生之年一定要去一次。我還在宮里找了不少西北游記、圖冊翻閱?;蛟S,明年北巡可以從邽州走一遭。

  “我聽說新上任的散騎常侍也是邽州人。”另一個痩白大叔說道,于是眾人開啟了政治話題。

  果然,他們聊到蕭珉被我貶官的事。

  “小陛下為了讓蕭相安心養(yǎng)病,不要太過操勞,免了他丞相一職,承襲晉王爵位,改任樂府令。音樂于身心有益,小陛下實在用心良苦?!?p>  瘦白大叔的解讀深得我心,我附和道:“然也?!?p>  濃胡子大叔咂了口酒,搖頭:“非也非也,陛下此舉明升實貶,明面上蕭相為先晉郡王獨孫,本應(yīng)承襲郡王爵位,陛下提拔成親王爵位,好似是地位上升,可你們細(xì)想,這本是一閑散爵位,虛銜罷了,丞相那可不一樣,三省之首啊,陛下這是要奪權(quán)了?!?p>  瘦白大叔沉吟片刻,道:“蕭相師承杜老,十七歲北疆?dāng)橇④姽?,十八便助先帝扳倒魏家,十九為先帝欽點宰輔……這權(quán)怕是不好奪啊?!?p>  兩位大叔一來一往地?zé)崃矣懻?,我忍不住插嘴道:“陛下也不容易,十五登基,小小女子臨危受命挑起重?fù)?dān),很累的。”

  瘦白大叔點頭:“是啊,想我家丫頭十五歲還在院兒里踢毽子跳皮筋……”他忽而又想到什么,嘆了口氣,“陛下年幼,這些年還好有蕭相幫襯著,當(dāng)年敏陽長公主逼宮,也是蕭相及時調(diào)了皇陵的兵入京勤王,可現(xiàn)在陛下卻......”

  濃胡子大叔拿著小酒杯和瘦白大叔碰了碰:“帝王心最是涼薄。不過小傀儡有了思想,想甩掉牽制自己的長線,無可非議。而今丞相一位空懸,不知會落入何人之手?!?p>  小傀儡......瞧這話說的。

  兩個大叔說完本國朝局,又說到隔壁北吳,北吳惠帝并不比孤好到哪里去,我心里有了些微平衡。

  休息完畢,西域樂隊開始演奏下一首曲子,我抱著馕默默坐了回去,想著是不是勒令各家商鋪在門店里掛個“勿談國事”的牌子。

  我放下馕,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我酒量是不錯的,但是很少喝,這一下喝的太急,嗆得眼淚都出來了。

  齊毓撐著下巴,搛著花生米,問道:“我倒忘了問你和禹安的事。他生了何???今早見他并無異樣?!?p>  其實就是風(fēng)寒燒了幾日,沒什么大病。

  養(yǎng)病,當(dāng)然是托詞。我是想過奪權(quán)呀,如大叔所說談何容易。

  說起來,蕭珉并非是自己主動獨攬大權(quán)的,我剛登基頭兩年,但凡有什么事都推給他,有時候直接讓人把奏折搬他府上去,等他批好我再拿回來。起初他還會問我這樣決策可好,那樣批注可妥,我的回答都是,你看著辦就行......后來,他就懶得再來問我。

  于是繼位五年來,我務(wù)農(nóng)技術(shù)日漸精益,治國理政卻毫無長進(jìn)。我原本覺得這樣挺好的,什么事都有蕭珉處理,這皇帝當(dāng)?shù)靡稽c也不辛苦。

  可敏陽那事兒打破了我的美好設(shè)想。

  當(dāng)我習(xí)慣性地想依賴蕭珉時,腦海里就會浮現(xiàn)出三年前的場景,于是便有了貶官這個震驚朝野的舉動......

  我主要是想激一激他,看他會不會有什么反抗之舉,沒想到他欣然接受,樂呵呵地謝主隆恩,看模樣是真心謝我的。我原本的計劃是這樣,如果他不反抗,表明他沒有謀權(quán)篡位的心思,一切還跟往常一樣;如果他反抗了......一定有忠義之人會給我報仇的,你看隔壁北吳當(dāng)年就是這樣.......

  對不起,我編不下去了。

  事實是這樣的,我聽說樂府新來的伶官頻頻向蕭珉示好,那伶官模樣、嗓音、身段都是極好,蕭珉竟然不避諱,養(yǎng)病期間依然往樂府跑,再加上他毀了我的繪本,新仇舊恨一起蒙蔽了我,便在上朝時候報復(fù)他一下,把他貶去做樂府令了.......現(xiàn)在想來,如果他真的反抗了,我不是在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轉(zhuǎn)念一想,可能傻人有傻福吧,蕭珉沒有什么舉動,欣然接受,說明孤暫時還是可以安穩(wěn)地坐在皇位上。

  各位看官現(xiàn)在相信我真的是個庸君了吧,想篡我的位應(yīng)該不難.......

  人的心思詭譎起來不是我這等庸君能看懂的?;蛟S蕭珉覺得現(xiàn)在時機沒成熟,或許他根本沒有二心。敏陽的話是一根刺,我知道不可盡信,卻不能做到完全不信。

  我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齊毓:“就......半月前他不小心掉河里,受了驚著了涼,大病了一場?!?p>  蕭珉和齊毓跟著先陳王上過戰(zhàn)場,受驚嚇不存在的;平日里他騎馬、射箭、蹴鞠樣樣不落,身體康健,說落個水就著涼,那更稀奇,更何況還是夏天落水。

  齊毓顯然不相信,盯著我,我心虛不敢抬頭。

  他忍不住笑出了聲,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fā):“谷雨長大了,有秘密都不跟哥哥說了。”

  我啪地拍掉他的狗爪:“去你大爺?shù)?,放肆?!痹捯怀隹谖揖妥约捍蛄俗约阂粋€大嘴巴子,他大爺不就是我敬愛的皇考嘛。

  說實在的,當(dāng)皇帝沒意思,罵人還要當(dāng)心有沒有誤傷。

  漸有淅瀝的雨聲,雨絲倒映在窗紙上,漸漸細(xì)密。

  我吸了吸鼻子問:“帶傘了嗎?”

  齊毓的臉已經(jīng)有些紅了,含糊道:“沒啊,出來忙忘了。你呢?”

  ......我比你出來得更匆忙......

  齊毓一副沒什么大不了的樣子,說:“等等唄,等雨停了再回去?!?p>  只怕恒娘又要啰嗦......

  齊毓好像有點上頭了,搖頭晃腦聽著曲,手里還在瞎比劃。

  不過碧絲的酒是真烈。

  我回想起半月前那件事——貶官的另一個導(dǎo)火索。

  御膳司采買宦官的小徒弟長慶給我從宮外淘來了一個繪本,內(nèi)容是我沒有涉獵過的領(lǐng)域,我在池塘邊看得津津有味,偏偏蕭珉從背后嚇了我一跳,我一個激靈濕了鞋襪,這就算了,我的繪本還掉了進(jìn)去,再撈上來已經(jīng)花得不能看了。

  我很生氣,礙于繪本內(nèi)容又不好發(fā)作,只能忍了這口惡氣。

  事后我去找長慶再給我搞一本,長慶說繪本制作最耗功夫,一般都是孤本。

  我越想越惱火,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蕭珉這廝對沐浴很考究,他家的浴池連接了天清山的溫泉,于是我讓灣灣去切段他的溫泉,換成冰水灌進(jìn)去。

  蕭珉沐浴的時候不喜歡有人,不喜歡點燈,我假借商量要事的名義去了丞相府,趕在他蹴鞠結(jié)束前,于浴池旁的幕簾后躲起來,趁他脫衣服時把他踹進(jìn)冰水池,他確實猝不及防掉下去了,可下去的時候順帶抓住我的腳,把我一起帶下去了。

  刺骨的冰......可費了我好些冰塊呢......

  我差點被凍得麻木,見蕭珉往浴池外爬,又不甘心地把他給拉下來,把他往水里摁,自己費盡往外爬,蕭珉又把我拉下來......就這樣,我們在冰水池里扭打了一番,最后筋疲力盡,休戰(zhàn)。

  當(dāng)晚,我們雙雙發(fā)燒了。

  這就是蕭相病的真實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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