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憶往昔(三)——北吳變局
臨近春節(jié)前幾天,敏陽來信,她有了身孕。這可把我們都高興壞了,想來她在北吳過得挺滋潤。
自敏陽走后,蕭珉成了我唯一的玩伴,地位直線上升,我對他也更殷勤,每天愈發(fā)勤快地接他下學。
早幾年,北吳南衛(wèi)交戰(zhàn)不斷,經(jīng)歷十幽山一戰(zhàn),兩國傷亡慘重,邊境民不聊生,又遇上天災不斷,禍不單行。北吳戰(zhàn)敗,兩國簽訂休戰(zhàn)協(xié)議,給各自換來十年休養(yǎng)生息。這一戰(zhàn)中,蕭珉的父親犧牲,齊毓的父親陳王也受了重傷,落下病根。那年冬天特別冷,陳王按例回來過年,舟車勞頓后舊疾復發(fā),竟一病不起,終于在年初三的早晨走了。
皇室剛接到新生的好消息,還沒來得及喘息,又掛起了白布。喪禮過后沒多久,齊毓承襲陳王之位,率軍鎮(zhèn)守北疆邊境,晉郡王蕭珉隨其一同前往。
煦都位于江南,鮮少有這樣大的雪。臨行前,我在屋內(nèi)生了小火爐煮茶,叫人準備了新鮮鹿肉,叫蕭珉來吃,算是我私人為他踐行。
蕭珉十六了,父皇要他擔起一些責任了,這才要他前去北疆,是為了鍛煉他吧。
我把包裝精美的手繪北疆地圖鄭重其事地交給他,囑咐道:“我跟父皇說了,先把你的月俸寄存在我這里。這個你好生收著,自己多保重?!?p> 我將那圖冊包裹得嚴嚴實實,還打了個漂亮的結(jié)。蕭珉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東西,看形狀是書冊一類,面露喜色,正要拆開:“是什么?你寫的嗎?“
我按住他:“你去了再拆唄,耗了我不少心血呢?!?p> 我以為他會像以前一樣嘻嘻哈哈說些不著調(diào)的話,但他沒有。他說了一番,很正經(jīng)的話。
“北吳將有一場大變局,若是他們二皇子禎王贏了,北疆少不得又有一場戰(zhàn)役,她也不知會落到何處境。”
別問我,我連自己國家的朝局都整不明白,還去管他北吳?這話我自然聽不懂,蕭珉說的“他”,我猜可能是北吳太子吧,畢竟禎王贏了,輸?shù)目隙ň褪翘印?p> “禮物我一定會妥善保管,貼身帶著,你放心。你一個人在宮里,也沒人陪你玩了,出門一定要叫上葉家姑娘一起。還有就是,不管發(fā)生什么,太上皇、陛下、我們,都會解決的,你不必憂心?!?p> 這我自然知道,即便出了事,再怎么都輪不到我去擔心。
事實證明,蕭珉的憂慮是多余的,我并不無聊,而是找到了新的人生樂趣和發(fā)展方向,那就是跟著皇祖母學習田耕之事,這可比端坐在學堂,一坐幾個時辰有意思多了。有時候我想,做個農(nóng)業(yè)家也不錯,民以食為天,農(nóng)業(yè)家乃解決民生大計者也。
我十一歲那年暮春,北吳老皇帝駕崩,二皇子禎王逼宮奪權(quán),登基為帝。禎王手握兵權(quán),尚武好戰(zhàn),北吳和南衛(wèi)的停戰(zhàn)協(xié)議到期后,這位皇子一直主張再對北吳開戰(zhàn),奪回邽州等領(lǐng)土,而太子則主張延長協(xié)議期限。二人在這個問題上爭吵多次,敏陽前去聯(lián)姻,世人都以為是太子占了上風。老皇帝駕崩,太子被殺,禎王繼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南衛(wèi)宣戰(zhàn)。他篡權(quán)本就引起北吳朝中眾多不滿,世人也議論紛紛,但關(guān)于他的不好言論,都被武力鎮(zhèn)壓下去。
對此,南衛(wèi)的策略是不作回應,按兵不動,禎王根基未穩(wěn),即便開戰(zhàn),也難保不會內(nèi)憂外患,兼顧不暇。南衛(wèi)可趁此機會,把朝堂清理一番。
這是我聽說敏陽在宮變中意外滑胎后前去尋父皇打聽消息時,聽到的父皇和杜老的對話。那時候杜老已經(jīng)致仕退隱,閑居京郊,魏粱任丞相。我還有些納悶,為何父皇不與魏相商量,而是召了杜老在寢殿相談,可見是私密召見。
我對這些并不關(guān)心,我只關(guān)心敏陽的狀況。
杜老走后,父皇安撫我:“敏陽沒事,孤不會讓她有事的?!?p> 不久,北吳燕王休妻,將南衛(wèi)文和長公主遣送回國,以示威挑釁。
這是所有人沒有料到的,就連我也以為,這個一向不務正業(yè)的燕王會帶著敏陽隨便找個封地躲起來,熟料他竟做出如此羞辱南衛(wèi)、羞辱敏陽的事情。
他這樣做,果然討了北吳新皇的歡心,燕王不再是一個閑散無權(quán)的王爺,他的地位直線飆升,成了新皇最親密的弟弟、最得力的愛臣,掌北吳南境十萬大軍。
敏陽回宮后,閉門不出,也不跟任何人說話,只偶爾與我說上幾句,左右不過是“我不餓,你吃吧“”我沒事,你回去吧“”你自己出去玩吧,注意安全“之類的。
我簡直氣得要炸了,在石頭上刻了燕王的名諱,每日拿皮鞭一頓猛抽。
令我意外的是,魏家三郎來過幾次。他又瘦了,襯得整個人更高了,仿佛一根竹竿,在風中搖搖晃晃,可能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
見面第一句,我忍不住問他:“你沒考慮我的提議???“
他愣了一愣,露出了一個笑容,也是萬分苦澀的:“公主說笑了,我這病體殘軀,還是莫要拖累別人?!?p> 我以為他想跟敏陽舊情復燃,心想著這樣也挺好的??伤皇菃栁颐絷柕臓顩r,再無其他。他們大人的感情我可真不懂。
南衛(wèi)受此羞辱,再不能坐視不理,隔了十多年,雙軍再次于北疆十幽山交戰(zhàn)。我本想寫信給蕭珉傾訴,但因戰(zhàn)事不敢打擾他,只希望他和堂兄能給我爭氣,再把北吳打敗,把那燕王捉來給,跪在敏陽面前賠罪。
就在世人以為十幽山將又有一場大戰(zhàn)時,不到半月兩軍就休戰(zhàn)了,各自退回邊界線。原是北吳太子舊部突然起義,新皇幾乎把所有兵力集中北疆,沒想到來了這么一出,那燕王急忙忙率軍鎮(zhèn)壓去了。
我更氣了,跑去質(zhì)問父皇為什么不趁機追擊,給敏陽報仇。父皇平生第一次對我發(fā)了脾氣:“小孩子家勿要妄議朝政,孤自有決斷。你若是無聊好生陪你姑姑解悶去。之前你替你姑姑和魏家的傳信我不怪你,現(xiàn)在你竟還和他們有來往,再讓孤發(fā)現(xiàn),罰你永遠不許出宮?!?p> 我仗義直言卻受了一肚子委屈,便去找皇祖母主持公道,皇祖母只是摸了摸我的頭,無奈道:“谷雨,你父皇有他的道理。朝局國事過于復雜,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祖母對不住你姑姑,她既不愿見我們,你就替我們好好陪陪她?!?p> 是啊,敏陽回來后,活生生變了一個人,眼里再無一點光彩,仿佛被人抽去生氣,空留一副驅(qū)殼,見到父皇和祖母,也不似往日嬉笑撒嬌。其實他們總共也沒見幾面。
我?guī)Я宋鹘贮c心鋪她最愛吃的栗粉糕和紅豆酥。十一二歲的我其實不懂怎么安慰人,只能盡力表達清楚:“皇祖母和父皇都記掛著你,父皇沒有追擊北吳……有他的道理,朝堂的事情我們也不懂是吧,反正他們肯定不會讓你受委屈的?!?p> 敏陽把糕點又推到我面前,毫無波瀾道:“他們總是有道理的。”
我見她依然不開心,顧不上別的,把魏三郎找我的事情告訴了她。如果他們舊情復燃,要我繼續(xù)當信鴿,我也愿意。父皇的懲罰可能他自己都忘記了。
我只希望敏陽能像以前一樣快樂無憂,她陪我長大,于我如姐如母,我見過她明媚歡笑的模樣,看到她現(xiàn)在這般模樣,我真的于心不忍。
敏陽聽說后,忍不住掩面哭泣。淚水滲過指縫打濕了地面,我竟然也跟著流淚了。
我走過去環(huán)住她,輕輕拍著她的背,就像以前她哄我那樣。
我覺得自己的安慰頗有成效,敏陽那天吃了兩塊紅豆酥,不過她和魏三郎再也沒有繼續(xù)來往。
魏三郎還是定期來向我打聽敏陽的消息,他很懂規(guī)矩,每次來還捎了宮外的東西給我,或是吃食,或是玩具,我都沒有獨吞,拿去和敏陽一起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