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齊旻的秘密
“晉王蕭珉,八歲襲晉王爵,十七立軍功,十八除權臣,十九拜宰相,二十五封王,佐理朝政有年,功勛卓著,宗室表儀,行成士則。成年五年除夕,立為皇夫。成運六年春,晉王薨,稟命不融,享年二十有六,謚曰安,葬于____?!?p> 禮部再次呈上草擬的詔令,詢問我是否要將蕭珉的衣冠葬入昭陵。
我將案上所有東西推翻,吼道:“孤說了多少遍,晉王沒有死,你們?yōu)槭裁匆粋€個非逼著孤承認,誰親眼見到他的尸身了嗎?”
書房內(nèi),門下侍中唐轍并魯國公、禮部尚書跪在階下,魯國公老淚縱橫:“陛下,故人已去,陛下還年輕,往后的日子還很長,要朝前看哪?!?p> 唐轍苦口婆心勸道:“陛下,晉王已經(jīng)走了半年了,陛下何故再自欺欺人……為殿下行葬禮,也好讓中書監(jiān)大人安心哪?!?p> 杜老見蕭珉久去未歸,我每天也失魂落魄,稍作打聽,便猜到了事情的大概,一下子病情反復,形勢不容樂觀。唐轍大約是知道了杜老的身體情況,才這樣提醒我。
“孤累了,此事容后再議。“
唐雨澤即將臨盆,幾次想進宮都被我摁了回去,齊毓見我,也只是嘆息“這又何必”。
我說,既然大家心里都認定蕭珉死了,葬禮不葬禮有什么說法?總之,我還會等的。
唐雨澤誕下一對龍鳳胎,滿月酒后,林君庭便帶著妻兒去幽州赴任了。
成運六年暮秋,中書監(jiān)杜堇相歿,享年六十九,謚文貞。禮部草擬的晉王悼文沒有用上,反倒是中書監(jiān)的悼文先用了。
杜老沒有妻妾,膝下無子,我、齊毓、齊旻在靈堂前守夜三日。第三日夜里,陳王府來報,王妃暈倒了,齊毓慌慌忙忙起身回府,大概因為久跪,出門時差點摔了一跤。
靈堂上只剩我和齊旻二人,我們幾乎三天不曾說過話,叫他跟在我身后守了這么久,也是難為他。杜老靈柩在此,當著老師的面,我有些話要問齊旻。
“我聽說了一個故事?!遍L時間不開口說話,發(fā)出的聲音嘶啞難聽。
“姑姑……”
齊旻湊上前來,想關心我的身體,我揮手示意他退回去,接著說道:“九州東南部有一個苗寨,位處大山深處,名曰云寨,有民十萬戶。那一片盛產(chǎn)棉花,每年族人們都會將收獲的棉花聚集運出寨子外面,換來銀錢和糧食。不久前,云寨土司去世,他的兒子繼任,但他年紀尚輕,威望不夠,四長老又諸多刁難,一時間,這位新土司處境有些微妙。土司有一義弟,排行第三,人喚三郎。四長老的小女兒從小就喜歡跟在三郎后面,寨子里的人總調(diào)侃,說五姑娘將來要嫁給三郎的。三郎每每聽到這話就覺得十分厭煩,于是對五姑娘也愛答不理。“我看了一眼齊旻,他的小臉低得不能再低,耳根子都紅了。
“后來不知怎么,三郎對五姑娘突然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五姑娘很是開心,與他無話不談。這五姑娘不過才五六歲,天真爛漫,什么也不懂,三郎從她口中得知,四長老私藏了許多棉花,意圖偷運出寨子以牟私利,于是三郎哄她帶自己去了四長老的倉庫。不久后,新族長便帶著諸位長老抄了四長老的秘密倉庫。四長老絕地反擊未果,以族規(guī)處死,五姑娘貶為奴役。“
“姑姑,別說了?!褒R旻跪著挪到我跟前,哭腔越發(fā)明顯,”旻兒知錯?!?p> 我摸摸他的頭:“每次一要提到這件事,你總是含含糊糊地糊弄過去,我想你也知道,勝之不武,實非光彩之事。今日在杜老跟前,你同我說說,你錯在哪里。“
“我身為族外人,應明哲保身,不該參與族內(nèi)爭斗,此為錯之一;既決意相助義兄,應以更磊落的方式,不該與罪人之女糾纏,此為錯之二?!?p> 我沉默了。
齊旻見我不說話,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姑姑”。
“混賬,我對你太失望了,真是枉讀圣賢書,枉費老師對你的教誨?!蔽夜蛳蚨爬系墓讟?,“第一,你是族外人沒錯,但你的義父、義兄于你有養(yǎng)育之恩,義兄有困,你責無旁貸應當相助,若沒有這個能力,就不要逞這個強。第二,四長老有罪,五姑娘無辜,什么叫與罪人之女糾纏?你利用她的情感達成目的,這才是你的不磊落之處。世間至純至潔的感情少有,你不懂珍惜也就罷了,偏還要給它抹上陰暗之色,將無辜者牽扯其中。四長老的確罪有應得,若五姑娘認為是自己引狼入室害了父親,她要如何自處?”
歷史上暴虐的君主大多能力、才智超人一等,這樣的人更容易走上歪路,因其自命不凡、目中無人,視眾人為笨蛋、螻蟻,所以蕭珉臨走前一再叮囑我,要好生引導齊旻。我知道,他一個半大孩子在陌生的環(huán)境生存,出于自保的本能,唯有不斷磨練自己的心性,我能感覺到他心智超出同齡人的成熟,卻不想會深沉至此。他既是族長義弟,四長老自然會有所防范,他是如何讓四長老放下戒心,放心讓他與五姑娘常在一處,自由進出家宅倉庫的?
我不敢深想,想我在他這個年紀,還什么都不懂,這種兩派相斗的事情,我壓根沒有概念。
“是旻兒錯了,姑姑,你打我吧?!彼p手呈上一把戒尺,是杜老生前常用的那把,兩位皇兄和蕭珉都曾有幸挨過。
“自回來后,旻兒時常想起她,愧疚萬分,心中矛盾,不敢承認。姑姑不要生氣,旻兒只有你了,姑姑不要不理旻兒,姑姑打我吧,日后,我一定好好聽姑姑的教導?!?p> 方才還不知錯,被我一說,就知道愧疚了嗎?是真的意識到自己的錯,還是怕我不高興才這樣說的?
我心中一酸,他本該是個承歡在父母膝下,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少年郎,渾身充滿朝氣才對。在苗寨的幾年,寄人籬下,他學會察言觀色,也屬正常,盧氏把為皇長兄洗清污名的重擔加在他身上,讓他小小年紀承受了諸多壓力,連玩耍都不敢恣意。
我輕輕放下戒尺,摸摸他的小腦袋,柔聲道:“我無力教導你,明日起,諫議大夫唐越澤將任太子太傅,你以后就到他身邊受教吧?!?p> “是?!?p> 我看他面色憔悴,也是累極了的模樣,終是不忍心,叫人將他帶回東宮休息,開始他還不愿意,執(zhí)意要陪我到天亮,長慶看他臉色不對,摸了摸他的額頭……啊,不錯,長慶已經(jīng)調(diào)到昭沁宮做我的近身內(nèi)侍了。
這一摸可不得了,小伙子額頭滾燙,竟發(fā)燒了。